怎麼能沒困難呢?她不過是個臨時工,連社保都沒有。現在她還能動,一月兩千多塊的收入,能糊自己的口。可等她到了60歲,臨時工也做不成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丈夫成家瑋倒是有退休工資,可也只有四千多,頂多夠吃飯的。一旦生病,連感冒藥都不知道能不能買的起。尤其是兒子成學亮一直眼高手低,大專畢業後始終找不到工作,家裡負擔更重了。
可這些,她又怎麼能在蘇行人面前說得出口?
當年,她騙蘇行人,騙他只是請鍾阿婆帶帶他,她一定會去接的。
然後,一騙無數年。現在孩子出息了,那是孩子命好,老天爺賞了個聰明的頭腦。但凡命數差些,即使回到陸家,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想起往事,蘇媛心裡越發酸楚,也越發羞愧。不自覺的垂下了頭,不敢再看蘇行人一眼。
蘇行人看著恨不能把腦袋埋進胸腔里的蘇媛,輕聲喊了句:「媽媽。」
蘇媛渾身劇烈顫抖了一下,腦袋卻垂得更低了。
蘇行人並不喜歡蘇媛的性格,瞻前顧後、優柔寡斷。該決斷的時候永遠在遲疑,該遲疑的時候又抽風似的衝動。
拋開遺棄那點破事,母子倆的性格也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這也是多年以來,蘇行人不願多管蘇媛的原因。
成年人需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自己始終困在泥濘里不肯出來,他幹嘛要多管閒事?
但看著蘇媛又明顯蒼老的面容,蘇行人閉了閉眼,不知道是第幾次開口問:「想離婚嗎?」
蘇媛猛地抬頭,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媽媽,想離婚嗎?」蘇行人強勢的繼續追問。
蘇媛的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整個人木愣愣的,好像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反應。
「媽媽,我準備在錦繡路買了一棟樓。」蘇行人深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道,「我小時候,你帶我去過的……那片紅磚樓,還記得嗎?」
蘇媛的眼珠子木然的動了動。
「我買下來,給你兩套。一套自己住,一套收租給你養老,好不好?」
蘇媛的眼淚吧嗒落下了一顆,卻也只有一顆。她依然在呆滯中,多年的苦難,早已把她壓得麻木,事情稍有些複雜,她便覺得轉不動腦子,聽不懂對方的話。
然後,她聽見了,蘇行人在今天的第三次問詢。
「媽媽,想離婚嗎?」
蘇媛一個激靈,仿佛終於從漫長的噩夢中驚醒了過來,她好像一個生了鏽的娃娃般,艱難的、一點點張開嘴,然後從喉嚨里擠出了古怪的一個音符。
蘇媛說:「想。」
蘇行人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我問過你很多次。這是你第一次告訴我說,你想。」
蘇媛又一次垂下了頭。她對丈夫早沒了感情,沒有誰會對一個成天打罵自己的人有感情。
可是拿了她彩禮的娘家嫌棄她的名聲、拒絕她的登門。人活在世界上,怎麼可能忍受自己沒有一點羈絆。所以,她把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了小兒子成學亮身上。
蘇行人從京城畢業回珠城時,就曾找到她說,只要她想離婚就帶她走。可她捨不得小兒子,捨不得自己傾盡全力疼愛了二十年的孩子。
此後,每隔一段時間,蘇行人就會問她一次,但她始終拒絕。既是放不下小兒子,也不願給大兒子添麻煩。
可她現在……也確實是……忍不下去了。
蘇媛沒有辦法忍受,成學亮那樣陷害自己的哥哥。蘇行人並沒有不孝,只是……只是她自己,過不了曾經拋棄孩子的那一關。
「我真不知道你在糾結什麼。」蘇行人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當年的事又不是你故意。該愧疚的是騙你嫁人、騙走你彩禮的蘇家人;也是相親時口口聲聲答應你帶著孩子進門的成家人。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我們客觀來講,你是真的過於好騙了。」蘇行人不客氣的道,「也不知道你那考了600多分的腦子,是怎麼做到誰都騙得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