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刑場周圍處理屍體的十來個縣衙小卒看到來人後,拱手行禮道:「沈首輔,何大人。」
沈辭頷首,看著刑場外圍著的無病百姓、病者和死人,問:「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臉色也慘白如雪,又隱隱透著一抹青色。他靜靜站在眾人面前,熱風裹挾著刑場旁邊亂葬崗的惡臭之氣,吹得他紅色官袍獵獵作響。
一個處理屍體的小卒回道:「沈首輔,死者家人要求土葬,不肯火焚屍體。」
按照襄縣習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即便死了也要保持身體的完整。並且在死後得躺在棺木中入土為安,才能再次轉世為人。
在他們觀念里,葬者,藏也,乘生氣也,是子孫後代福氣的來源。
落葉歸根,是他們最終歸宿。若是火焚,則是對死者的大不敬,更是毀了他們信仰。
可此次疫病會傳染,土葬會加重傳染。有棺材的土葬倒是還好,只是縣中百姓基本上買不起棺材,直接裹著草蓆埋入土裡,通過老鼠、蚊蟲類傳播,使得疫病更難管控。
而在沈辭下令將屍體搬至刑場焚燒前,已下過告示,詳細說明土葬的危害,襄縣百姓皆是理解支持。
如今他們又是受誰蠱惑,本該在各自屋中呆著的民眾,此時此刻不顧疫病會傳播的危險,哭嚎著阻攔官府辦差。
群情激奮,黑暗中似乎有一雙手,在推著事情的發展。
刑場空曠,因疫病而死的屍體皆在此處焚燒。堆積如山的屍體隨著瘟疫穩定,在這幾日開始變少,不似疫病剛爆發時越堆越多,燒都燒不完。
是誰,坐不住了。
即使蒙著面巾,還是能聞到濃重焦臭氣味。
沈辭看了一眼被煙塵染得灰黑的沉悶天空,沉吟片刻,面無表情道:「此疫病兇險無常,更會傳染,若是土葬,只會成為疫源,生生不息,永無止境。襄縣也將成為一座孤城,永遠不會有城門開放的一天,你們都會死。」
人群中央一位四十多歲膚色黝黑的男子道:「若不能土葬,我們寧可一死。」
何敬恨鐵不成鋼地喝到:「老丁,你添什麼亂。好死不如賴活著,活了大半歲數,連這都不懂。」
老丁望了一眼何敬,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繼而憤恨道:「你們能懂什麼?我老母親生前便受病痛折磨,如今死了,還要受烈火之苦,讓其靈魂不得安息,永生永世不得轉生。我寧願一死,也不願當一個不孝之人。」
沈辭捕捉到來了老丁的異樣神情,抬了抬手。
裴松會意,取出腰間大刀,走上前。
何敬看著沈辭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可他還是害怕及了。身旁這位首輔,能在短短時間裡坐上高位,要說沒有鐵血手腕,他是不信的。
何敬顫巍巍地下跪,道:「沈大人,能否先將老丁押回縣衙?若是直接動手,恐會背上為官不仁的罵名。」
青年垂眸看了他一眼,
沒有說話。
老丁挺著胸,向前走了兩步,高聲喊道:「鄉親們,都看看,當官的殺人了!殺人了!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了?我們只是想讓逝者安息,這也有錯嗎?」
話音甫落,何敬感到一股無形的威壓自頭頂傳來,明明是初夏,卻讓人感到寒冷刺骨。
他不敢抬頭瞧沈辭,緊張得背後出了一層薄薄冷汗。
被老丁慫恿,人群開始騷動。
一個婦人抱緊懷中屍體道:「我老婆子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如今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其他人的生死關我什麼事,我只想我兒能安息,你們不能把他火葬。」
何敬起身,指著他們痛心道:「你們糊塗啊!這疫病會死人,你們還離得如此近!」
老丁不予理會,帶頭喊道:「我們不要火葬。」
「我們不要火葬。」
……
聲音此起彼伏,裴松回頭看向沈辭,見他沒有改變心意的意思,於是將刀抵住他咽喉。
裴松正要堵住他嘴時,老丁奮力掙開桎梏,轉頭就去搶裴鬆手上的刀。
與此同時,地上的民眾也紛紛站起,朝著沈辭撲去,「要死一起死!」
看著蜂擁而上的百餘人,何敬兩眼一閉,暈倒在地。
「先把他送回去。」沈辭朝著裴松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