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路忙道:「是是是......,郡主廣善大義,下官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天氣漸熱,屋內人多後,變得更加悶熱,宛若架在火爐上炙烤一般。
林桑晚見賈路等人在屋內忙得滿頭大汗,於是差人去謝府取了放有冰塊的冰鑒,置於屋內。
她靜默地站在一旁,低垂的眉眼,凝視著床上人,除了這些,她什麼也做不了,茫然又無力。
確定好診治方案,裴松遞給她一碗湯藥,嘆道:「林姑娘,該移步了。」
林桑晚聞言,回過神來,接過碗,一口悶了後,轉身離開了屋子。
裴松望著她寥落背影,眼角漸漸泛紅,感情遲鈍的他,竟會覺得天道不公,覺得無比悲傷。
身後屋門關上,她眼睛酸脹。
星光暗淡,屋內燈火通明。
她就靜靜守在門外,沈辭在門裡,隔著不遠不長的距離。
他自幼坎坷,父母雙亡,且身有弱疾,從記事起就吃了很多苦頭。可他不曾抱怨天道不公,不曾自甘墮落,而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所有苦難,養成了堅韌孤僻性情。像他這樣不為外物所移的人,對自己堅持的東西,也格外的執著。
若他沒有遇見自己,現在應是嬌妻滿懷,兒女成群,不會至今還是孑然一身。
可他們於千萬人中遇見了,那便是命運使然。
她會等他醒來,然後同四年前一般,喊他一聲:「沈大公子。」
席閆從屋內出來,給她遞了件大氅,然後在她身旁隔開點距離坐下,自顧自道:「林姑娘,主子在後院種了一棵樹,樹下有座墓碑,主子守了那墓碑守了四年,您知道墓碑上寫著什麼嗎?」
她問:「寫了什麼?」
「碑上刻著吾妻桑晚。」席閆聲音微哽:「您若不回來,主子想必會守到死的那天。在您回來後,主子就把碑撤了。」
他本是想安慰她幾句,可看著她霧蒙蒙的眼睛,好似起了反效果。
林桑晚微微一笑:「他從沒同我說過這些。」
這四年來,她很少真心笑過,尤其是這般溫柔的笑意。
「許是覺得丟人,畢竟鬧了大烏龍。」席閆故裝輕鬆道。
林桑晚看出他心裡的難過,緊張,心慌.....於是她抬頭望著星空,慢慢聊起沈辭的過往。
她的瞳仁映著月光,暗夜裡流光溢彩。
晨曦破曉,天亮了,他們坐在門外長階下,守了一夜。
「吐黑血了......」屋內裴松驚慌道。
片刻後,一道顫抖的聲音響起:「沒有氣息了......」
等在門口的林桑晚猛地抬眸。
刺骨鑽心的痛自心口蔓延開來,剎那間,她如墜深淵。
第43章 回魂
金烏西墜, 暮色氤氳。
「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 夫婦順......」
申時已過,族中聘請的教書先生和其他兄弟姊妹早已離開了學堂。四歲的沈辭卻端正跪坐在浦團上, 一臉認真地背誦著《三字經》。
自他記事起, 他便是最早到學堂, 最晚離開學堂之人。
每月月初的第一日, 是他見父親的日子。他能通篇背誦《三字經》了, 他要在見父親之前,再背一遍。
他認為, 只要他表現得出色, 父親就能喜愛他。
進屋後, 他小心翼翼地對著床帳內的人行禮問安。
床幔內的男子沒有拉帳幔起身, 只是敷衍地問了他近日情況。
沈辭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一雙眼睛圓溜溜地盯著忽明忽暗的床幔,不急不慢地回答, 語氣稚嫩,可說出的話卻不似四歲小孩。
話到最後,他認真地、流暢地、一字不落地背誦完《三字經》。
而他的父親只是淡漠地拉起簾帳,遠遠地望他一眼,在看到他那張與亡妻有著九分像的臉時, 冰冰涼涼地吐出兩個字:「不錯。」
他眼中的光亮漸漸滅了, 袖中緊握著的圓潤小手也慢慢地鬆開。
不管怎麼試, 怎麼表現, 他的父親,都只會恨極了他。
父子親, 父子親,他的父親,永遠不會與自己親近。
可沒了母親,是他的錯嗎?
他出生後連面都不曾見上,只能日日看著畫像,告訴自己:這是他的母親。
然轉念一想,他能每月一次見到真實的父親,便很歡喜了,他還是要好好愛著他的父親。
而他父親總歸是更愛母親的,在大雪紛飛的一日,他去找她了。
往後的十四年,他除了找兩位師父學武,除了去學堂,國子監,他少有踏出院子的時候。
像走馬燈般,二十三歲的沈辭看著小沈辭變成了一個大人。
漸漸的,他眼前起了白霧,恍然間,聽見一道女子的聲音。
「沈大公子......」
是林桑晚的聲音:「沈大公子,你今日又不出門嗎?」
他愣愣地看著她從白霧中走出來,她笑道:「沈辭,跟我去賽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