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夏年幼的時候,曾經跟隨當官的父親來過這個地方。她作為姑娘家,並未參與狩獵的活動,而是在距離獵場不遠處的桃花林里賞花。
當時正值早春時節,園子裡的桃花開得恰好,粉里透紅的桃花點綴滿整個枝頭,風一吹過,花瓣就撲簌簌落了一地,景色煞是好看。
裴安夏被這番情景所吸引,不自覺往林子深處走去,結果意外在一棵三人合抱的桃樹下,撿到了一隻被箭矢所傷的赤狐,也就是日後的季衡玉。
車輪咕嚕嚕滾動幾圈後煞住,待馬車停妥後,裴安夏扶著碧蘿的手臂,緩緩下了馬車。
上林苑平時都由護衛看守著,並不對外開放。好在周遭的居民頗為和善,碧蘿幾乎沒費多少功夫,就用手中的碎銀向周邊的普通百姓租住了空置的院子。
安頓好行囊,裴安夏便在碧蘿的攙扶下往桃花林走去。
因著是冬季,樹木的枝椏都光禿禿的,看不見一絲往日的盛景,眺望過去只覺得格外蕭條。
裴安夏見此情狀,俏臉上難掩失落的神情,「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來一趟,卻無法看到心心念念的景色。」
碧蘿伸手替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用極溫柔的語氣說道:「一點也不可惜,只要再等幾個月就能看到了。」
裴安夏聽了這話,卻是閉口不言,那意思很明顯——她等不到了。
碧蘿說不清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有點苦有點澀,但更多的是,壓都壓不住的酸意。
她此時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聲音禁不住有些顫抖:「主兒,您哪怕是說謊都好,就不能騙一諞奴婢嗎?您知不知道這段時日以來,眼睜睜看著您的身子每況愈下,奴婢內心有多難受?」
面對她的控訴,裴安夏眸子裡依舊平靜得如同古井,仿佛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在她心底掀起漣漪。許久,她才淡淡地開口:「對不住,讓你為我擔心了。」
其實早在話剛出口的瞬間,碧蘿就感到後悔了。
相比起她,承受病痛折磨的裴安夏,才是最痛苦的人,她不該用責備的口吻來怪罪她。
想到這裡,碧蘿忙不迭收拾心情,勉強地牽了牽唇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剛才是我一時情急,說了不該說的話,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不管您的身體最後能不能痊癒,奴婢都會一直一直陪著您的。」
為了應證這個諾言,接下來的幾天,碧蘿每日都會陪著裴安夏到這處桃花林來看看。
即使入目所及,皆是一派荒蕪之景,裴安夏仍會不厭其煩地在林子內尋一處落腳的地方,靜靜地坐上半柱香的時間,直到嘴唇被凍得發紫,才在碧蘿的勸說下回到屋裡。
這樣的生活雖然平淡,但只要裴安夏的病情能夠穩定就已經足夠。
碧蘿原本以為日子會一直持續地過下去,結果事情就在十二月初八,臘八節的這一日,出現了轉折。
這天起初與往日並沒有什麼區別,為著討得吉利,碧蘿特意起了個大早下廚熬煮臘八粥。
所謂臘八粥,便是以糯米為基底,佐以芝麻、黃豆、紅豆、桂圓、紅棗、松子、核桃及蓮子等八種食材,用小火慢慢燉煮,將米粒和豆子熬得濃稠軟糯。
屬於食材原本的香甜口感,在入口的瞬間充盈了整個舌尖,味道十分鮮美。裴安夏今日午膳難得用了很多,吃完以後只覺得整個肚皮都圓了一圈。
裴安夏揉著鼓脹的肚子,在碧蘿的陪伴下,到桃花林里走了幾圈消食。
散步完畢,裴安夏就近在一棵桃花樹邊席地而坐,視線漫無目的地望向遠處。
多思多慮對病情不利,見她兀自陷入沉思里,碧蘿不由玩笑般開口道:「主兒還真是喜歡這片桃花林,好像永遠都看不膩似的。」
裴安夏但笑不語,她自己比誰都清楚,她真正喜歡的並不是這一片桃花林,只不過是借景思人罷了。
碧蘿不知想到了什麼,仰頭望著天空,忽然說道:「今兒個已經是十二月初八了,再等一等,很快春天就來了。」
「是啊,春天馬上就要來臨了。」裴安夏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緊接著話鋒一轉:「假如我沒有挨過這個冬天……」
碧蘿聽到這句話,慌忙出聲打斷道:「呸呸呸!主兒胡說什麼,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說起這些晦氣話了?」
「碧蘿,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裴安夏沒有理會她的阻攔,仍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假如我最後還是沒有辦法熬過這個冬天,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裴安夏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情顯得異常平靜,仿佛早就在心底思考過無數遍:「我不需要厚葬,更不需要什麼金絲楠木棺,把我的屍骨葬在這片桃花林就好。如果有一天他問起來,不要告訴他實情,你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