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師祖不用道歉,導火索是劉青的手術,本來也跟我有一半關係。而且您不是說過嗎, 我的決定就是您的決定,那您的麻煩自然也是我的麻煩。」他一副寬容大度的樣子說。
倒也沒說謊,蘇煜敢作就敢當, 從做完劉青的手術知道不是一場夢起,就沒打算逃避自己那份責任。
陸回舟直視著他清澈認真的眼睛,過了短暫又漫長的一瞬,忽然問:「門診室又是怎麼回事?」
「什麼門診室?」蘇煜神色一僵。
「門診室的鏡子。」陸回舟雙眼深邃看著他,「好好的,它怎麼就碎了?」
「……什麼鏡子?我不知道。」
門診室又不是他一個人用,這事兒沒證據,能賴。「敢作敢當」的蘇煜想。
他臉色倒也很鎮定,就是身體不中用,在黑暗的樓道里一個勁地閃,像只特大號螢火蟲,把陸回舟的臉照得時亮時暗,他自己還怪茫然,抬頭看了眼樓道頂上的燈管。
「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陸回舟忍住不去提醒他,面色平靜說正事,「做醫生什麼樣的病人都有可能遇到,你治得了病,治不了觀念,不必為此動怒。」
「我知道。」蘇煜說。
他真知道,他也清楚,動輒生氣,是實習生才有的表現,是不成熟的證明,是老師三令五申讓他改掉的臭毛病。
蘇煜也想改,但天生狗脾氣,遇上事兒還是容易失控。
尤其這种放著孩子不管的——
「那婆婆太過分了,她明知道是遺傳病,還一心要孫子,而且裝瘋賣傻,怕花錢,攔著我給她孫女看病,這事擱您您也得生氣。」
「我不氣。」陸回舟走出樓道,找到車子,一邊打開車門讓蘇煜上車,一邊沉靜說,「一個人成為什麼樣子,由環境和先天所定,生氣他為什麼是那樣沒有意義,不如和他們保持情感距離,專心診治。」
哦,說的很有道理,但——
「您[不氣]?」蘇煜挑眉,「是誰又威脅又恐嚇,把茂茂的爺奶嚇得屁滾尿流?」
陸回舟手落在車門上,頓了一瞬:「別胡說,我什麼時候威脅恐嚇過。」
「您沒有,是[我]行了吧。」蘇煜看他一眼,擦著他身體坐進副駕,「周從雲在同事群里看見別人發的視頻,那個老頭兒要在醫院做檢查,排隊的時候跟老婆子吵起來,還動了拳腳,他的檢查還沒做,老婆子先被他摔得直哼哼,也鬧著要做檢查,最後倆人誰都沒做,鼻青臉腫一起出了醫院。」
「狠還是[我]狠,只靠一張嘴就克敵制勝。」蘇煜意味深長看了眼陸回舟,慣性去拉安全帶——但他此刻的狀態拉不動。
陸回舟側身,伸出一隻長手替他把安全帶扣好,聲音沉靜更正:「那不是狠,也不是生氣,是解決麻煩。」
「發脾氣、砸鏡子,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你是外科醫生,應該用醫生的眼光去看事情。」
「醫生的眼光?」
陸回舟發動車子,平靜解釋:「遇到事情都當做面對手術,你需要做的是找准病灶,精確下刀,而不是任憑情緒支配。」
找准病灶?就像師祖找准茂茂爺奶懼怕的東西一樣嗎?
嗯,找得是挺准,解決了蘇煜很大一個麻煩。
嘴上不當回事,其實每次那兩人來鬧事,蘇煜都壓抑煩躁,很難調理。
——完全「被情緒支配」。
蘇煜被戳中弱點,不太服氣,又不得不服:「謝謝師祖替我解決他們。師祖厲害,這麼快就知道了快手抖音。」
「略知一二,只是唬人用。」
「略知一二就這麼厲害了,再多點兒還得了?」蘇煜語氣陰陽,「我從前真誤會您了,您其實一點兒也不古板,還精明得厲害。」
「精明是保護自己的手段。」陸回舟平靜說著,眉目間閃過抹淡淡波瀾。
在蘇煜眼裡,他的手段或許過於「精明」?
「師祖做了好事,何必隱姓埋名?要不是周從雲給我看視頻,我還蒙在鼓裡。」蘇煜又說,這回倒是斂了兩分眼裡的桀驁不訓,多了分真心實意。
可惜他的嘴一向厲害,陸回舟判斷不出他口中的「好事」是正說還是反諷。
不過,蘇煜怎麼想,不是他該在意的事。關注他人評價,已經違背了陸回舟的處事準則。
陸回舟以強大的理性壓過雜念,引導話題回到正軌:「氣到砸鏡子,只是因為那個婆婆,還是因為茂茂?」
「……都有。」蘇煜說了一句,沉默半晌,「他們為什麼能對孩子那麼狠心?那小女孩兒,還有茂茂……他很乖。」
蘇煜攥緊安全帶。
「茂茂媽媽我也不能理解,賺錢就那麼重要嗎,她真的不知道孩子想念她、需要她?」
「她為什麼要讓他一直等?為什麼要撇下他一個人?如果她不出去打工,茂茂也許不會是這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