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選擇了這個職業,給自己確立了從業的「標準」, 然後機械地按照標準行事,確保他做的都是「正確」的事,不會令自己後悔。
「本來也沒什麼兩樣。」蘇煜卻說。然後朗誦課文一樣揚起手臂,抑揚頓挫, 「平凡, 就是偉大!」
路人紛紛側目,遠遠躲開他走。
「行了,小點兒聲。」陸回舟神色複雜, 把他手臂拉下來,看了眼街道。他需要在九點十五分自己離開前,打輛車把這活寶送回去。
但是蘇煜腦殘粉上線,還沒吹夠:「師祖, 就說病案記錄,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比您更詳盡嚴謹的。」
「那只是性格原因。」陸回舟隨口答。
「什麼性格?」蘇煜問。
陸回舟看他一眼,碰上他執著的眼神, 簡單答:「教條、死腦筋。」
「我希望每件事都規整、可控。」
小時候經歷過動盪,每天睜眼閉眼都在擔心母親和舅舅會經歷什麼,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陸回舟不自覺追逐著某種「可掌控感」,把混亂變得有序、把未知變為已知、把不確定變得可確定,確認每個細節都沒超出理解和控制,是他根深蒂固的習慣。
「哦……」蘇煜靜靜站了會兒,恍然大悟,「我還以為您老就是潔癖,敢情您是強迫症?」
陸回舟忍不住解釋:「沒到那種程度。」
「哦……」蘇煜往前走了兩步,又恍然大悟:「那個朋友!」
「什麼朋友?」陸回舟面色有一絲僵硬。
「洗三遍手的朋友!」
「那是別人。」陸回舟鎮定說。
哪兒來的別人,師祖手術機器,根本沒見有朋友……蘇煜想著,忽然開心地笑了笑。
他忽然想到,師祖肯跟他說這些,也不是不信任他。
「我做師祖的朋友!」他沒頭沒腦說。
陸回舟看了他清澈的眼睛一瞬,沒回話。「今天你這邊怎麼樣?」
他這一問,蘇煜想起正事,酒醒了三分:「師祖,田玉林的事,您到底怎麼打算?今天還有被他煽動的家屬鬧事。」
「鬧什麼事?」陸回舟蹙眉。
蘇煜把謝芝桃媽媽的事交代了一遍。
「謝芝桃差點真要被鬧出院了。」蘇煜說著,忽然想起自己的先斬後奏,聲音低了低,「師祖,我覺得你們90年代的醫學科普宣傳做得不到位。」
陸回舟一時跟不上他的跳躍:「你想說什麼?」
「謝芝桃畫畫挺好,我跟她約了畫宣傳插畫,二十幅圖,一萬塊錢。」蘇煜老實交代。
陸回舟蹙了下眉:「你知不知道現在的一萬塊錢是什麼概念?」
「我知道,價格是高了點,但我可以給她貼一部分。」
「你都是這麼看病的?」陸回舟問。
「什麼?」
「放太多心思在無關的事上。」
「怎麼無關?」蘇煜本來鬆懈的身體站直了,「解決她費用的問題,她才能手術,我做這些,有什麼問題?」
「這不是你該解決的問題。」陸回舟說,「你是醫生,不是救世主——」
「科室不好出這筆經費的話,我全部自己掏。」蘇煜不耐煩,直接打斷他。
陸回舟頓了頓:「你怎麼掏?」
「我——替你上班,你工資有我的一半。」
「你替我上了幾天?」
蘇煜酒後腦子發飄,竟真掰著手指數了數,然後氣憤停下來:
「我去天橋擺攤算命,賺錢還你,我能預知未來!」
「預知什麼?」
那可多了,1999年澳門回歸,2001年中國入世,2003年爆發非典——
媽蛋,都賺不了錢。
「我回去查彩票號碼!」蘇煜還有最後的倔強。
「不用了,這筆錢我可以出,但下不為例。」陸回舟說。
從茂茂到梁樂、謝芝桃,除了治病本身,蘇煜對病人投入了過多的情感和精力,這不是做醫生的長久之計。心太善,攬太多責任,他會把自己拖垮。
蘇煜抿緊唇。
陸回舟答是答應了,但他的語氣讓蘇煜不爽。
「她畫的很好,做科普宣傳也合情合理。」蘇煜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
他撇開陸回舟往前走了兩步,又忽然回頭:「你是不是根本不把我當朋友?」
「我在你眼裡,只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學生!」
陸回舟看他一瞬,回答:「你確實算是我的學生。」
……
蘇煜轉回頭,用力踢了腳路上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