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煜看見他動了動嘴唇,湊近他口邊,勉強聽清他說什麼——
「裙……子。」
他還真是執拗。
「知道了。」蘇煜神色複雜答應一句。
陸起元渾濁的眼睛看了他一瞬,似放了心,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
「那個,你再堅持堅持。」蘇煜說。
現在是他不是師祖,怎麼也得讓師祖見他最後一面才好。
陸起元又睜開眼睛,嘴唇又動了動。
蘇煜再次垂下腦袋,聽清了他說的一個字:「飯。」
「你要吃飯?」蘇煜皺眉看他。他這個情況,吃飯怕有困難。
陸起元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怒氣:他這個情況,吃個屁飯!他已經很久沒有食慾了。
「你……吃!」他吐出兩個字,竟相當清晰。
蘇煜奇怪看了他兩眼。難道這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正好石崢嶸來探望,給他帶了飯來,他沒虧待師祖肚子,又坐在自己上次來時坐過的那個桌子上,吃起晚飯。
中午蘇煜沒來得及吃,他肚子真餓了,吃得挺香,香得有些沒良心。
陸起元卻目不轉睛看著,這疲憊的、痛苦的、難以忍受的一分一秒,好像好熬了些。
但蘇煜吃完了。他抹抹嘴,站起來,陸起元立刻錯開視線。
蘇煜無語看他一眼:「我去科里轉一圈,等會兒還上來。」
蘇煜走出陸起元病房,下樓走向泌尿外,神色有些沉鬱。
他想到了他爸。
他爸是在外地遇到事故走的,走得很快,理論上是當場死亡,肯定沒有受陸起元這麼多罪。
蘇煜不知道,他臨死前,有沒有想過他這個兒子一秒。
如果想過,是氣還是恨,還是,毫不在意。
他倆鬧翻多年,誰也沒有服軟,一直到他死,對於隱瞞安琳信件消息的事,蘇煜也沒得到他爸一句解釋。
那根刺只能永遠爛在心裡,因為這人的一死了之,還時不時冒出來扎蘇煜一下,讓蘇煜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小題大做,太決絕,太不是東西。
「我沒有他這樣的爸!」
「你們讓開!別攔著我,我還給他!」
「梁洪山!我還給你!!」
剛走到泌尿外病區,蘇煜就聽到梁樂嘶啞的喊叫。
「你又抽什麼瘋!」他加快腳步,推開走廊的人,沖向梁樂病房。一到門口,就見值班的陳文鶴正抱住梁樂,兩個護士幫著他,一人一邊拽住梁樂亂揮亂扯的手臂。
「給他打鎮定劑!」蘇煜一聲冷喝,立刻有護士拿著針過來——已經準備上了。
不知道是看到針,還是看到蘇煜,梁樂掙扎勁兒小了,忽然腿一軟,往下倒去。
還好陳文鶴緊緊兜住他。梁洪山站在門口,見狀什麼也不想,漲紅著臉往裡沖,被蘇煜一把拉住:「有我們在。」
他示意護士把鎮定劑拿走,跟陳文鶴一起把梁樂架回床上,檢查他狀態,重新打好吊瓶,才看向他:「怎麼了這是?又剃你頭了?」
蘇煜說了句,還真看了眼梁樂腦袋。
梁樂本來就背對著他,聽他這話把身體又扭了扭,用倔強的後腦勺訴說著不滿和排斥。
蘇煜感覺他直抽抽,探頭一看,才見這慫孩子掉眼淚呢,不知道掉了多久,枕頭都濕透了。
「你不說我去問他。」蘇煜拿頭指指門外的梁洪山。
「你去。」梁樂又抽抽了下,「我把腎還他,讓他把我姥還我。」
「把你——」蘇煜說到一半,卡了下殼,他想起是有這麼回事,梁洪山失蹤那段時間是去處理梁樂姥姥後事,師祖跟他說過。
敢情今天是為這個。
蘇煜轉頭看了眼梁洪山:讓別人保密,怎麼自己倒漏了?
蘇煜收回視線,看向梁樂:「你想見你姥,也不用還他腎,當我們手術是過家家呢,閒得給你們挪來挪去?」
「我們在世這些人吧,早晚地下相見,不用著急。」
「你活著,多活兩天,精彩精彩,以後見了你姥、你媽她們,也有個談資,咱別讓人生養你半天,就等到你哭哭啼啼過去,說媽啊,姥啊,我除了想你們啥也沒幹。」他模仿著一種小白菜式的可憐語調,惟妙惟肖,特彆氣人。
「你才哭哭啼啼!」梁樂伸手抹了把眼睛。特別用力。
「是,你是真爺們兒,你不哭哭啼啼。」有護士在,蘇煜靠近梁樂,聲音很低,「爺們兒,別拿自己威脅人,不在意你的,你威脅不到,會被你嚇住的,那是真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