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觸向蘇煜額頭,試過他額溫,又不自覺,描摹一瞬他眉眼。
指尖繼續下滑,但在更進一步、觸碰到蘇煜臉頰前,陸回舟手指頓在半空。
不可。
他是他「師祖」。
但,單以此刻論,就像蘇煜曾說的,他確實只比蘇煜大三歲。
陸回舟看了眼蘇煜舒展的、滿足的眉眼,眸底閃過掙扎。
蘇煜很開心。
他明明可以,讓他開心……
陸回舟一直用理性駕馭生活,一直活得對錯分明、條理清楚,從沒有哪一刻,感到如此邏輯混亂、自相矛盾。
從沒有哪一刻,他想忘記自己無所不在的理性。
他想撕碎它,想不顧一切——他落下手指,他想試試,蘇煜的臉究竟有多軟。
但,就在這一瞬,身形閃爍,陸回舟被吸入漩渦,送回1998年。
他在書房。面前是那本核定到一半的《泌尿外科疑難病例》書稿。
眸色暗了暗,陸回舟摩挲了下手邊的白貓,又鬆開,看向書稿。
他恢復了幾分冷靜,但那冷靜中,別有一種其他東西,使他不時停下來,出神地思索……
*
陸回舟真正和蘇煜互換,來到2025年時,蘇煜的身體基本恢復了正常。
恰好趕上一波春季流感,科室接連有醫生中招,陸回舟原本想請假休養蘇煜身體的計劃落空,照常去上班。
紀錄片的第二期拍攝也安排在今、明兩天,今天要拍攝「蘇煜」給明康前院長、老前輩吳朔院長診斷、交流的場景,明天則拍手術。
蘇煜很「貼心」地把本來就是陸回舟操刀定稿的劇本放在手機下壓著,還專門錄了段視頻,他在攝像頭面前燦爛地笑:「感謝菩薩師祖,錄完還請師祖看電影!」
看電影?恐怕又會睡著。除非他做人、蘇煜做熊時看,這樣,就算睡著,起碼不至於倒在別人身上。
陸回舟想著,視線掃過毛絨大熊,又收回。
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戀愛」,恐怕終究不妥。
手指緊了下,陸回舟關掉手機,面色沉凝,出門上班。
「老領導,今天感覺還好?」紀錄片開拍之前,石崢嶸先帶著陸回舟到病房拜訪吳院長。
「這孩子不爭氣,讓您操心了。」石崢嶸說著,往前推了下陸回舟。
陸回舟順勢和吳院長打了個招呼,並打量了他一眼。
相比98年,吳院長衰老太多,不知出於何種心思,陸回舟低下頭,沒有再細看。
「這小子手術是絕對過關的,您可以放心,就是脾氣倔,不愛說話,您多海涵。」石崢嶸替突然沉默的弟子講好話。
「不會,平常挺愛說的,今天估計是要拍攝了,緊張。」吳院長笑呵呵。
「不管怎麼說,感謝老院長了,願意拉扯他一把。」石崢嶸感恩道。
劇本里,老院長會詢問蘇煜手上這道疤,並藉機帶出蘇煜當初縫合沒打麻藥的事,最後,則以堅定的行動——讓蘇煜為自己手術,表現對蘇煜的信任,為他這雙手「正名」。
「應該的。」吳院長看向「蘇煜」有疤的右手,臉色正了正,「你們醫生的職責是守護病人,我的職責,本來就是守護你們。」
吳院長手握著劇本,眼神似追憶似悵惘:「說起來,這個道理,還是你老師教我的。」
「我老師?」石崢嶸詫異問。
陸回舟也看向吳院長。
「是啊,你不記得了,因為對小腫瘤採用腎部分切除術,你老師有陣子飽受流言中傷。」
唔,本來不記得,老院長一說他腦子裡又有了。
石崢嶸面色困擾,但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老院長話上。
「小石你也知道的,你老師是個嚴謹又天賦奇高的開拓者——可惜啊,你老師這幾樣特質加在一起,要不是英年早逝,成就不可限量……」
吳院長歪了下方向,嘆了口氣,又轉回正題:「你記得吧?那時他技術和思維領先別人一大截,他總有新想法,也敢為人所不敢為,別人不敢做的手術他做,別人不敢用的術式他用,關鍵還都成功了,他這樣,自然遭人嫉恨。」
「你們泌尿外那陣也不太平,老有家屬鬧事,動輒舉報你老師到院裡。」
「是有這麼一陣子。」石崢嶸點頭,那些久遠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他記起,大概就是這個原因,那陣子老師情緒挺不穩定的。
「後來院裡高層就出面了,要讓你老師在中層大會上做解釋和檢討,說起來,也是我失責,沒有調查清楚,」吳院長面露羞愧,「就是那次,你老師給我們上了一課。」
「什麼課?」石崢嶸追問。這事兒他是真沒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