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一天,你們能並肩得證前人未見過的大道,叫我們這些老古板大吃一驚哩!」
黛玉羞了,轉話題道:「師父,您說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祖師嘆道:「是你們那南緗師父,我近日偶然與她心意相通,見她似乎在一處水下洞府長住,你們閒時,可去找尋一番。」
「師父,您叫她名字了?」黛玉驚喜不禁,扯住祖師衣袖,「您認可南緗師父了!」
祖師笑道:「不認又如何,三百多年過去,她已再不是我。不過她自我身出,便如骨肉兄妹,我總不能就此不管她。」
他站起身,揮手送客:「你們去吧,順便讓玉英回來,我給她再理一理魂體。」
峨眉山,秋景正盛,彩林疊染,漫山深深淺淺的黃。
玉英送別祖師,一人怏怏回到精舍,無精打采地打坐練功,做女紅繡活。
窗外秋光明媚,卻素來與她無關。
過了兩日,清晨她照舊出門練劍,忽見院內鞦韆架上,靜靜停放著一張素箋。
玉英緩緩走過去,懶懶地撿起來,一瞧,霎時喜出望外,捧著奔出院外,四面八方找尋了一番,卻是全無蹤影。
回到房間,她猶覺恍然夢中,不敢置信。
那素箋竟是林公子留書,約她今日午後到後山竹海賞秋!
玉英公主捧著素箋,忙忙奔回房間,小心翼翼放在床頭,才一把拉開衣櫃,一件件扯出衣裙。
她是金枝玉葉,習慣了錦衣玉食,黛玉擔心她在山上生活不慣,特意叫人採購了滿屋的衣裙釵環。
玉英一口氣試了百十件衣裳,一時嫌紅色太俗,一時嫌藍色太淡,這一件花樣太繁,那一件染色似不太勻。
平日裡最喜愛的衣衫,此時似乎一件件有了往常不曾發現的不足。
被祖師點化來服侍她的小花妖們,奉命跑內跑外,將滿櫃的衣裙掛了出來,又將釵環首飾擺了滿桌,供她在陽光下挑揀。
玉英公主瞧來看去,還是拿不定主意。
眼看日色移到正中,她慌了神,忙著人去請林師姐。
黛玉來時,見滿院彩繡飛舞,金飾生輝,玉英師妹一襲素白中衣,散著頭髮,六神無主地在衣衫間穿梭,口中喃喃低語:
「選這一件大紅的?配著青色竹葉,豈非太俗?選這件青色,在竹林中又太不起眼了些……」
黛玉心頭又軟又憐,推著玉英師妹進了房內,隨手拿了一件緋色長袍替她罩上,柔聲勸道:「好妹妹,你天生麗質,便是粗衣布衫也惹人心憐呢,何必這般糾結?」
玉英垂眸,低語道:「縱是天姿國色又如何,他若不喜,一切皆是徒勞。」
此言卻是將自身看得忒低了,她曾是眾星捧月的公主,如何這般看不見自己?
黛玉拉著她,並肩在榻上坐下,思忖著道:「這位林公子,與你不過一夜之緣,順手救人而已,對你沒有這般重要的。」
「順手?」玉英瞬間滴下眼淚,淚眼盈盈瞧著黛玉道,「師姐也覺得林公子不過是順手為之,我是人是鬼,是美是丑對他皆無意義嗎?」
這林公子的真身,今日必是要被戳破的,不如提前做一點兒鋪墊,讓她莫要失望過甚。
黛玉道:「我聽說,這位林公子一貫行俠仗義,救過的人不計其數......」
「如此說來,我也只是不計其數中的一個了。」玉英臉色灰敗,仿佛又回到了那夜的遊魂模樣。
黛玉忙道:「當然不是......」
玉英垂著頭,心緒激盪之下,身上竟有斑斑光點散出:「原來我對任何人,都是沒意義的麼?」
「沒意義」三字一出,光點散落更加急速。
黛玉忽明白了癥結所在,大喝一聲道:「李玉英!你到底是誰?」
玉英痴痴道:「我,我是先皇的女兒,皇兄的妹妹,大唐的公主,可他們都不要我了......那救了我的林公子,也不會在意我這個孤魂野鬼。」
光點連成線,從她身上溢出,飄散在空中。
黛玉大急,伸指扣住她命門,以自身法力替她穩住心神,喝道:「你不是甚麼大唐御妹,不是任人拋棄的小可憐!你是李玉英!」
「李玉英......」玉英喃喃重複,心神稍定,又很快慌亂起來,「李玉英是誰?」
「我母親位份極低,出生那年,偏又趕上東突厥進犯,圍攻太原老家,急得父皇大病一場。後來,母親因我難產而死。」玉英恍恍惚惚,似乎陷入了夢魘:
「父皇說我是個災星,不許宮裡人親近我,也沒有人給我取名字。我不知道我是誰,大家喚我公主,但對我卻像宮女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