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次日天亮藍盼曉一推開門,就見碎竹片堆出『入城,或次日歸』幾個字。
幸好眼下天亮算早,正午時分在田地做活時的日頭已經開始發毒,所以農人更喜歡早起先干一陣,田頭梗路上都有人蹤跡。
明寶清喜潔,那幾套舊衣已經洗了好幾次,雖說軟爛服帖,但也失了筋骨,總叫人覺得沒什麼精氣神。
不過眼下她心裡揣著怒氣,一雙眼睛明亮如執燭,她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走得步伐堅定,氣勢洶洶。
金魚兒在路上不能受顛簸,而且這種僅供消遣的貴物只有在京城才賣得掉。
她要去的那間有餘閣在宣陽坊中,掩在淨城寺後密密的垂楊柳下。
淨城寺門前今日人頭攢動,不知是設了戲場還是什麼高僧講唱。
明寶清沒有上前,只扶著一株柳樹站定。
曾幾何時,她也坐著車馬來此中買魚食兒,買了之後先去淨城寺里餵那一池飽受香火的鯉魚,再回家中拈幾粒拋在缸中,逗引那一團靈動的墨浮到水面上游舞。
林三郎時常在這楊柳帷幕後等她,他的宅邸在長安縣的大業坊中,離宣陽坊不算近。
明寶清不知道他是幾時出的門,只知道他沒有讓自己等過一回。
唯有一次,兩人幾乎是同時到的,明寶清撩簾一望,就見林三郎拿著摺扇走在道上,步伐輕快,透出一股平淡喜悅。
他似乎是覺得這車輪碾動聲熟悉,轉過來時已是笑起來了。
記憶越清晰,明寶清越悵然,她並沒有朱姨以為的那樣漠然清高。
明寶清站在樹下許久,長出了一口氣,正要走過去,就聽得背後一男聲幽幽響起,「終是捨得賣了?」
她竟不感到意外,腹誹幾句轉過身,瞧
著嚴觀高坐馬上,半敞著鴉青月白雙色的飛鳥圓領袍,露出一臂緋紅半袖,腰間蹀躞帶上只懸了一把細細的短劍,長筒的革靴隨意擱在馬鐙上。
既是著常服,定然是在休沐,所以他的姿態要比往常閒適不少。
「不曾想,」明寶清嘴角微勾卻全無笑意,道:「嚴帥也是個愛俏的。」
嚴觀眨了幾下眼,索性略過這話,道:「明娘子這個時辰就到了宣陽坊,想來是早早起身,一路不敢停歇,既是到了,怎麼不進去?」
明寶清轉身抱臂不予理會,道:「難得休沐,嚴帥這雙眼也歇歇吧。你是在這安了眼線,只等我來賣魚,抓個現行?實在也沒有這個必要吧。」
「給事中黃犇與其夫人在淨城寺求子報驗,今日其子滿周歲,特設大齋。某今日是休沐,不過此地人多恐生亂,來看一眼罷了,應該說明娘子為何又撞到某跟前來?某既是瞧見了,總不好不過問。」
明寶清不答,嚴觀翻身下馬,視線在她身上一晃,根本沒有藏魚的地方,通身無飾,只有一攏竹香縈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