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不以為意:「巡衛告訴你的?」
「是。」萊茵停頓了下,緩聲繼續道:「以及,您身上還有一股未散的花香……似乎是松木和玫瑰的氣味。」
但秘密花園裡根本沒種玫瑰。
詩蔻帝不喜歡過於鮮艷張揚的花,於是這裡大片都是月季,香氣淺淡,幾乎沒有。而恰好昨晚有巡衛向萊茵報告,說有人闖入了花園,他們追了一路,卻在金合歡樹林中跟丟了人。現場無任何魔力殘留,闖入者的等階遠遠高於他們,巡哨隊眾人提心弔膽地守到了天亮,宮中卻沒有任何物件丟失。
萊茵默然地看著柯林。
玫瑰的氣味只可能從外面來。
……沙弗萊宮並非毫無損失,那名傲慢又恣意妄為的闖入者掠走了他們最珍貴的東西。
秘密被當面挑明,柯林眼皮跳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他沒必要緊張,整個沙弗萊宮沒人能拿他怎麼樣。玫瑰的香氣會從哪兒來,他再清楚不過,昨天一早他還覺得不習慣,結果和希爾文待了半宿,今天出門前居然連聞都沒聞出來。
「是嗎。」柯林只當沒聽懂萊茵的意思,繼續往前走,「我沒注意,可能昨晚不小心在哪兒沾上的,也可能是你聞錯了。」
萊茵卻看了他一會兒,漸漸停下了腳步,抬手屏退了身後的一眾侍女與巡衛。
等迴廊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萊茵才又開口,目光有些複雜:「……您和那位人類的教廷聖子,到底是什麼關係?」
「之前說過,同伴關係。」柯林半倚著一旁的大理石柱,環臂於胸前,望向遠處的金合歡樹林,「就是尋常朋友。」
萊茵聲音很輕地說:「但他對您的態度並不尋常,您應該也察覺到了。」
柯林的身形微微一頓。
片刻後,他側眸掃向萊茵,湖綠的眼睛裡沒有什麼情緒,「我記得神使守則中,好像沒有哪一條要求我必須保持身心貞潔,連長老會都無權過多干涉我的人身自由,萊茵隊長為什麼會對我的感情狀況這麼感興趣?」
萊茵怔住,嘴唇動了動:「很抱歉,我……」
柯林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萊茵的回答,放下手臂,抬步先行離開。
走前留下一句語氣平平的話:「多餘的關心就免了,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
柯林不是傻子,面對希爾文持續性的示好,一次兩次還能用熱心友善解釋,次數多了,尤其最近這幾天頻繁的親密接觸,再加上昨晚希爾文近乎明示的譬喻,就算對感情再一竅不通的人,也該察覺不對了。
——希爾文對他有好感,並且明顯是超出友情範疇的好感。
柯林不是第一次接收到這種逾禮的好感。
學生時期他有過很多經驗,也非常清楚自己該怎麼處理:當面詢問-確認心意-明言拒絕。對於一般人,這個方法用過就可以結束了。如果對方還是糾纏不清,就拉黑所有聯繫方式,讓人滾。還不滾,就上手幫人滾。
可現在,柯林卻預想不出來該怎麼對希爾文。
要是他想拒絕,他早該拒絕了。在最開始希爾文送給他坦桑石的時候,在希爾文拉著他的手邀請他一起回雪都的時候,在那天夜裡希爾文親手為他戴上翠榴石耳墜的時候,在希爾文托風給他送來第一張梣葉信的時候,在希爾文穿過側柏林找到他的時候……
如果他要拒絕,他應該昨晚在金合歡樹林時就甩開希爾文的手,一個人回頭離開。
可他沒有。
他甚至想和希爾文就那樣一直跑下去,他想他們的旅途和冒險能在明天繼續。
柯林沒辦法拒絕希爾文,他一直都在接受,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
但他要繼續接受希爾文的感情嗎?
到了這個岔路口,柯林難得變得踟躕不前。
如果換一個世界,如果他和希爾文是在現實里遇見,他或許還能對希爾文說出一句類似「我們可以先試試,不合適再分開」的話。但他不屬於這個世界,接受希爾文意味著他必須留在這兒。他得捨棄他原本的世界、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以及獨自攢下的一切積累:學歷、工作、車房、存款……他甚至還得犧牲他的貓,讓它也跟著自己一起留下。
他必須用自己所有實實在在的事物來交換一段感情——一種看不清又摸不透的東西,沒人知道它的成分表、生產日期和保質期,宛如某種包裝可疑的三無產品。
這聽上去像失了智的傻子。
柯林心想。
他不能這麼選。
之後一整天,柯林腦子裡都充斥著諸如此類的問題,一會兒拉扯來,一會兒拉扯去,難以決出勝負。
拒又拒絕不了,接受也不能接受,到底該怎麼辦?
直到傍晚時,希爾文和尼卡來找他。三人坐在溫室里聊天聊了很久,期間柯林卻一直端著瓷茶杯和茶托,整個人神遊天外。
見狀,希爾文尼卡相互看了眼,希爾文伸出手,在柯林眼前試探性地晃了兩下,喚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