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團眾人偽裝成了普通商隊,進來後,只引起了客人們片刻的注目,很快就無人在意。
騎士長與店長交談時,斐趁機在壁爐邊找了兩個烤火的好位置,回頭叫柯林快過來,卻見他點了瓶熱紅酒和兩份煎鱈魚湯,一份讓旅店的夥計送過來,一份自己打包帶走。
柯林將裝酒的羊皮囊收好,道:「在這兒等著,我出去一趟。」
斐很不解:「大晚上的外面又冷又黑,你幹嘛去。」
柯林簡言答:「見人。」
斐老闆起身準備跟著去,結果夥計已經把冒著騰騰熱氣的煎魚湯端上來了,他內心博弈很久,勉強坐回桌邊:「……行吧,那你記得快點回來。」
柯林出了旅店,獨自離開村落,順著記憶里的方向往寒谷深處走去。
白樺林中空無一人,只有風雪在簌簌作響,吹得他的斗篷披拂翻動,提著的防風燈也不斷晃蕩,像孑然一點孤魂。
靴子踩陷進雪地里,靴底摩擦發出咯吱的悶響,一步深一步淺。走了好長一段,最後停在一座碑前。
柯林屈膝蹲下,放下防風燈,將裝滿酒和魚湯的羊皮囊從懷裡取出,一起放在碑前。
他靜靜坐了會兒,才緩慢伸出手,拂去石碑上冰冷厚重的積雪。
[這裡安息著一位偉大的宮廷魔藥師]
「又好久不見了。」
柯林看著上面的寥寥幾行字跡,輕聲自言自語:「修斯。」
修斯是三十年前去世的,享年九十八歲。
在人類的壽命範疇里,這已經是一個很長的期限。
柯林回雪都幾次都去見了他。一開始,兩個人還能一起喝喝酒,後來修斯上了年紀,身體情況迅速變差,酒是完全不能碰了,頂多喝點莓果汁。
到最後,柯林只能看著他躺在床上,瘦如乾柴的身軀裹著濃重的草藥味,只有清醒時,他們才能聊上兩句。
修斯臨終之際,用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睛久久地望著他,緩慢開口:「……你還是和在翡翠湖時一樣,柯林。」
柯林卻道:「也有些不一樣了。」
修斯似乎笑了下,眼角皺巴巴的溝壑隨之堆砌起來,隨後看向窗外,眼神放空了一會兒,似乎在回憶什麼。
許久後,他聲音沙啞又茫然地問道:「……他真死了嗎?」
當柯林將希爾文犧牲的消息帶回雪都那天,修斯也曾抓著他的肩膀,難以置信地問出這個問題:他真的死了嗎?
一位天資卓越的受祝者,在常人看來近乎全能的神選之子,或許在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希爾文都代表著這座大陸上人類所能觸及的最高魔法境界。
……他怎麼能就這麼毫無前兆、突如其然地死在了一位名不經傳的魔王手中?
柯林是那場大戰的唯一倖存者,世人得悉的所有真相都是由他親口陳述的,而除他以外,沒人知曉具體發生了什麼。
若非聖劍不朽的確重歸冰座,許多人根本不願接受這一結果。
但無論何時何地,亦或面對誰的質詢,柯林的回答都始終不變——
「他死了。」
「他或許沒死!」
旅店前堂,斐正噸噸噸地喝魚湯,聽見這話差點嗆了個半死,扭頭瞠向壁爐邊眉飛色舞的吟遊詩人。
竟還有人跟著附和:「我覺得也是。一切都是那個倖存精靈的一面之詞,說不定魔王還沒死呢?不然這次母樹復甦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迷失山脈的獸人們不是也出面佐證了嗎?」
「嗐,獸族的話也能信?歷來都是他們內部最先被母樹鑽空子,沒準兒是和那精靈串好的託辭,掩蓋責任的。」
吟遊詩人煞有介事繼續道:「……我還聽從火歐泊谷回來的行商們說,那邊最近已經出現高階母樹眷屬了,連鍛造之家的侏儒們都毫無辦法。」
其餘人大驚:「這麼嚴重了!」
「據說它們還在到處搜集各種寶石和水晶,好像是要呈獻給什麼人,說不定就是魔王……」
事情越說越離譜,斐額角突突直跳,忍無可忍地出言打斷:「亂七八糟的盡瞎扯些什麼,吵得要死。」
幾人面露不滿,霍地拍桌而起:「小子,你想找茬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