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飛濺半張臉,昔日神明不復高高在上,從頭到腳無處不染塵,不沾血。
晏星河微微頓住,看了那目光呆滯的白衣人一眼,心裡很複雜,「刑子衿……她可是狐族的神女。」
刑子衿拿手指點著下巴,「曾經的神女,現在不過是一具只會聽我話的空殼罷了。」
晏星河無言以對,閃身往後面避開,玄燭卻沒有見縫插針的追過來,他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片刻後,他收起劍,這場追逐戰到此為止了,「那麼現在,也是你讓她哭的嗎?」
「你在說什麼呢。」刑子衿不以為意,笑了一聲,抬了抬手指頭,忽然感覺連在上面的傀儡線毫無反應,玄燭腳底生根般僵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他皺起眉,忽然有種心悸的不適感,跳下去落在玄燭身後,遲疑地站了會兒,轉到對方面前。
玄燭仿佛一尊沒有生機的木偶,靜默的對峙許久,她忽然動了,抬手解下染血的白紗。
一雙漂亮的眼睛裡面,瞳孔純黑如世界上最純淨的鹿靈,眼眶底下眨著飛濺的血跡,靜靜的映著刑子衿的臉。
正如很久之前,對方每次抬頭看他的表情一樣。
只不過這次,是用自己的眼。
「……」刑子衿死死地皺起眉,難以置信,伸手摸向她的臉,「這怎麼可能?明明你當著我的面——」
玄燭猛地往後面退了一步,似是控制不好這具身體,踉蹌了一下。
晏星河見狀,躍過來扶住了她的手臂,橫劍擋在兩人之間,「你別碰她。」
刑子衿懸著一隻手,僵在了原地,「……怎麼可能?」
玄燭低著頭緩了一會兒,輕聲對晏星河說,「謝謝。」
她是蒼梧樹欽點的大祭司,身上常有神息相伴,為了不被人看出破綻,刑子衿取走燭心之後,在她身上留了一縷神息掩人耳目。
她經過蒼梧樹點化,神魂本就不同於常人,那一縷神息陰差陽錯之間吊住了一縷殘存的意識。
只是太微弱,太微弱。
那薄煙似的一縷意識,一直被頭頂的傀儡術壓制,猶如罩在莽莽大山腳下的一隻蝶——
任憑她如何痛苦掙扎,也只能借用這具軀殼的眼睛,眼睜睜看著刑子衿如何操控她的身體說話做事,騙過蒼梧樹和所有狐族的人,將她所庇護的村民一個個殺死,拖走,挖腦,剖丹。
或許,這就是她觸碰禁忌的懲罰,身陷囹圄,狐族人慘死的景象一遍遍在眼前上演,讓她痛苦崩潰,卻連去死的資格也沒有。
晏星河隔著衣袖握住她一隻手,嘗試調動額心的燭心,給她渡過去一點兒蒼梧樹的神息,她現在看起來太虛弱了。
「我的意識被壓在這具身體裡面,將近一年,能看到別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可是我……我什麼也改變不了。刑……他把燭心給了你,神息的波動,才讓我……咳咳……」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到後面忽然彎下腰,不堪重負似的咳出來一口血。
晏星河不知道該安慰些什麼,給她遞了張手帕。
玄燭沒接,低著頭,看見自己滿身的血,自言自語似的說,「我身為神女,六根不淨,心上蒙塵……被心懷鬼胎的外族趁虛而入,以至於玷污神樹,對狐族犯下不容寬恕的罪行……我……是我錯了……」
「我萬死難辭其咎,粉身碎骨不足以稍泯天怒,我……」
她忽然伏低下去,垂著頭,一彎脖頸光潔如新月,一如初見。
只不過這次,她跪在了晏星河面前。
「求你幫幫我……殺了我,讓我解脫,給狐族因我而死的亡靈一個交代。」
晏星河攥緊手帕,看了眼手裡的劍。
刑子衿站在樹藤垂下來的陰影里,身形依然高挑挺拔,看不清表情。
晏星河,「抱歉,這事不該我插手,我不是狐族的人,有資格審判你的人也不是我。」
一束天雷劈在腳邊。
玄燭抬頭,看向濃雲翻湧的夜空。
她伏低後背,如懺悔的信徒,光潔的額頭輕輕抵在了手背,「玄燭知錯,玄燭已悔。不敢奢求一絲一毫寬恕,我犯下的錯,灰飛煙滅死不足惜,請神樹降罪於我。」
她低喃著說完,一道震耳欲聾的天雷應聲落在身上。
天地之間雪白了一瞬。
火花散去,小院正中空餘一具白骨,散成一團,依稀是個跪地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