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朗硬生生從那頗能蠱惑人的笑意裡面讀出來殺機。
他頭皮發麻,眼神飄忽地轉了轉,忽然朝蘇剎湊近了點兒,小聲說,「我、我雖然年長,但是我是庶出,我母親是我爹的侍妾,我……我不是長孫,你……求求你,不要殺我。」
蘇剎看了一眼他的腰上的劍,「那你的意思是,他是咯?」
百里朗咬了咬牙,閉上眼用力點頭。
蘇剎微微一笑。
肩上的鉗制鬆了點兒。
那小孩兒還來不及將一口氣緩到底,那隻手轉而捏了住他的脖子,猛地將他摜到地上,哐當一聲悶響,砸了個肝膽劇顫。
蘇剎撿起地上一把劍,不知道是誰扔的,刃上帶血,抵著百里朗的下巴,那血順著劍刃滑到尖上,凝成了一滴,落在他脆弱的喉嚨正中。
「小朋友,你當妖族的人晚熟?張嘴哄一個比你大了一輪的人,你覺得合適嗎?」
蘇剎對人族的了解雖然有限,但是手裡這個小孩兒穿的是什麼檔次的衣裳配飾,對面那個穿的又是些什麼玩意兒,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他只是沒想到,一個這麼點兒大的小屁孩都敢在他跟前撒謊,還真是什麼地出什麼苗,「哄我做什麼,我看你還是下去哄哄你那不中用的爹吧。」
「等一下!」
百里長澤嚇得快要撅過去了,法衡宗那邊,終於有人出了個聲。
蘇剎愣了愣,那一劍終究沒有落下去。
坐在輪椅裡面的男人抬了一下手,有個侍從模樣的人推著他,從人群中剝離了開。
他看了眼癱倒在地上的百里朗,又看向渾身浴血的蘇剎,輕嘆一聲,聲音也和長相一樣,溫潤清透,「你——妖王——」
他似是不知道怎麼叫人比較好,一個稱呼在唇齒間猶豫的轉了轉,被他咽了下去,猶豫的問,「你現在有名字嗎?」
蘇剎站了起來,百里朗四肢並用,爬起來就想逃跑,被他一腳踩在肩上,又給牢牢的釘了回去。
他哼了一聲,「蘇剎。」
「啊,蘇剎。」那男人將這兩個字細細的念了一遍,彎了彎眼角,溫柔的笑了起來,「你雖然姓蘇,可也是我百里家的人,朗兒是我的親侄兒,你也是。」
那把劍撇在身後,蘇剎目光莫測看了他一會兒,淡淡的說,「我跟你們百里家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是誰的侄兒,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少跟我攀扯。」
「唔,好吧。」他不願意接受,男人也沒有強迫他認親的意思,看著他的目光柔潤的像一潭水,能浸涼所有浮動的殺氣,無懼無怖,不爭不搶,「如果你忘不了十六年前那座地牢,是回來報仇的,那麼現在老宗主為你所傷,二公子死在你手中,你已經證明了你的能力,親手讓法衡宗的石階染了百里家的血,蘇剎,走到這一步,差不多夠了吧。」
蘇剎把玩手裡的劍,劍柄的血和掌心的血融在一起,他笑了一下,「你覺得夠了?」
百里澈說,「十六年前,你逃走之後,你爹和你……老宗主決裂,從此離家雲遊,臨走時說,除了頭頂上這個姓氏,百里家的事從此一概與他無關。老宗主膝下三子,只有長子天資過人,少年天才,他從小精心栽培,半生的心血都澆築在這個繼承人身上,你爹那一去,便是折去了他半副脊樑。」
「後來他無計可施,只能將次子提拔起來,雖然無論是心智還是能力,你二叔跟你爹完全沒辦法相提並論,好在他有……一個出類拔萃的兒子,就是你手裡那個。老宗主像當年培養你父親那樣,殫精竭慮培養你堂弟,有你父親珠玉在前,他對你堂弟十分苛刻,雖然時常挑剔他根骨不夠好,學東西慢,但是我們都知道,那孩子是你……老宗主手裡攥著的唯一一縷期盼。」
「我的情況,你應該也能猜出來,有我這個兒子,基本上等同於沒有。」說這話的時候,百里澈的聲音輕飄飄的,臉色絲毫未改,仿佛是在談論別人的事,「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因你和家中決裂,一個為你親手所殺,還有一個忽略不計,走了今天這一輪,他自己也元氣大傷,膝下只剩兩顆還未成年的幼苗……
蘇剎,可以了吧,你想報仇,到了這個程度,還不算報了嗎?朗兒是你堂弟,他只有十六歲,你走到那年他才出生,和這件事沒有半點牽連,他是無辜的。」
蘇剎安靜的聽他說完,看了一眼腳底下發抖的小屁孩兒,歪著頭,一縷長發從肩膀滑了下去,末梢滴著血。
他笑吟吟的說,「嗯,他只有十六歲,他是無辜的——那麼當年我被關在你們家地牢的時候,還沒有他大呢,怎麼就沒有人來放過我?我又做錯了什麼?你怎麼不去問問百里長澤,為什麼那個時候他沒有高抬貴手,聽你一句『這個孩子是無辜的』,然後放我走?」
百里澈無言以對,當年的事是個死結,不是他一隻手能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