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剎身上戾氣很重,能下床活動之後對他這個救命恩人愛搭不理,沒事就喜歡趴在窗戶底下發呆,隨手捏死幾隻停棲的蝴蝶,或者跑去草廬門口那片花藤形成的陰影裡面蹲著。
垂落的花藤上面開滿了爛漫的薔薇,花藤底下他卻拿後背對著外面,擰斷抓來的鳥雀的脖子,生吃下去糊了滿嘴鮮血。
「……」蘇凌明知道神隱山位置在妖界,出沒在附近的肯定不是什麼善茬,但是每天看見蘇剎不厭其煩的重複這一幕,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質疑——他這是救了個什麼玩意兒回來?
有一天草廬附近跑來兩隻野豬精,聞到蘇剎身上微弱的妖力,好像隨便打一下就能捏死,於是就想吃了他打個野味。
蘇剎憋悶了許久的怨氣終於在那一刻爆發,兇狠地將其中一隻野豬精開膛破肚,又嚇跑了體型小些的另一隻。
薔薇花的花瓣壓進泥土碎了滿地,他躺在野豬精流出來的血泊里,好不容易恢復的肚腹被捅穿,中間插著一隻黑色彎曲的獠牙。
蘇剎目光茫然地看著懸崖上空的流雲。
蘇凌明走過滿地大朵小朵的落花站在他頭頂,低頭看了會兒他的慘狀,輕嘆一聲,「又要去采草藥了。」
蘇剎移開眼睛,視線落在他身上,語氣有些仇恨,「你救我做什麼?」
蘇凌明的聲音很冷淡,「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過按照我的心意,去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
「這世上沒人在乎我的死活,你救了我,不過是在延長我的痛苦。」蘇剎閉上眼睛,眉骨和眼瞼的血跡合成了斜飛的一道淺痕,「我不會謝你的,我恨你。」
蘇凌明拾起腳邊一朵破碎的薔薇,已經被踐踏得不成樣子,他憐愛地撫了撫蜷縮的花瓣,「你好像很痛苦。」
蘇剎不想理他,只是抓起肚子上露在外面那截獠牙,往肚腹裡面送得更深了點兒,血從傷口周圍湧出來,他疼得滿臉慘白,恨不得就這樣痛死才好。
「世上死法千萬,你非要給自己選擇最折磨人的一個。」蘇凌明將那隻獠牙扔遠了,點了蘇剎腰腹上幾處大穴,血止住了,蘇剎看起來卻更加難受,抽搐著閉上眼睛,不想和他說話。
蘇凌明在他身旁的青草中坐下,看了會兒頭頂的花藤,薔薇花已經零落的不成樣子,竹竿搭起來的架子也早在兇殘的撕打中散了架。
他盤腿靜坐,看了會兒爬藤上殘存的花朵,掌心的薔薇花被他置於懷中,一點暗香隨風浮動,他低聲說,「我不喜歡薔薇,尤其是紅色,太過招搖妖艷。那日我本來取來的原本是月季花種子,待它爬滿草廬前這片石壁,荼靡如雪,滿目清淺,正適合坐在屋中透過窗戶觀賞。
那幾粒薔薇花種子,只是我經過花叢時衣擺不小心沾上,沒想到仔細種下去的月季沒有抽芽,過了幾日,偶然掉進泥土的薔薇卻像野草一般長得飛快。」
蘇剎沒理他。他不喜歡人,也不喜歡花,不喜歡月季,更不喜歡什麼見鬼的薔薇。
蘇凌明探手,扶了扶薔薇花藤破開的根莖,他沒去管蘇剎有沒有在聽,繼續往下說,「起初我發現這塊地方被薔薇花鳩占鵲巢,心裡不甚喜歡,在它抽芽的時候不做搭理。這地方經常有雨打風吹,脆弱如羊角的一截花莖,沒過多久就會自己死了,我原本想等它死了之後,再重新去找些月季種子種上。」
「可是這花看起來稚嫩,卻遠比我所以為的堅韌。一日,一旬,一月,它有時在風雨中飄搖,新長出來的枝葉被棲息的鳥雀咬斷,但是新芽總會在斷枝之後重新抽出。直到後來,盤根錯節的藤蔓爬滿泥土,在上面開出第一朵嬌艷欲滴的花苞。」
「有一日我採藥回來,看見夕陽落在層疊舒展的花瓣上,忽然得到了其中意趣。」
「於是我又將它扶起來架在石壁上,灌注神力讓其更好的生長,每晚為它澆水,日日經過都要撫摸,希望它有一天能夠開滿整面石壁。」
「結果它仍然按照原來的方向生長,我用盡辦法,也不能讓它留在那裡。試了很多次沒有效果,只好讓它自己隨意,在中間搭了個架子,結果第二天打開一看,它已經爬滿了花棚。」
「那個時候我忽然明白,這花活到今日,不是我靠養出來的,而是靠它自己長出來的。」
蘇凌明五指微微曲起,攏著花朵,問他,「你可知這二者的不同?」
蘇剎拿手腕擋著眼睛,蘇凌明還以為他睡著了,結果手臂底下傳來一個很低的聲音,「一個過得比較好,一個過得比較慘。」
蘇凌明微微一笑,「也算是一個觀點。」
他五指輕輕收攏,撫摸著掌心嬌嫩的花瓣,低頭看它,目光溫柔而憐惜,「不同之處在於,當它挺過一次次風雨,在藤蔓上開出第一朵花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它的根不會長在我身上,不會長在雨露身上,不會長在任何外物身上,只會長在它自己身上——它的成長與任何外物無關,它只會按照它自己想要的方向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