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冷笑一聲,「一個任人擺弄的蠢貨而已,那本功法修煉起來雖然一日千里,卻會讓人心生魔障,不知不覺身心都轉變為魔族,嗜殺易怒,不受自己控制,最後變成一個只會殺人的怪物。死期將至還渾然無覺,抱著毒藥當寶貝,難不成我應該喜歡他?」
他罵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激動,又坐在石桌旁給風無徹倒了杯茶水,兩根指頭推到他面前,低聲說,「再說,師父從前只有我一個徒弟,我覺得這樣很好,將來我也不想要什麼師弟。」
風無徹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水,卻沒有回這句話。
夜風穿過竹林,落於樹梢的月光水波般晃蕩,飄搖的青竹中走出一襲白衣,摺扇搭在腰間扇了扇,笑吟吟的說,「再怎麼說也是你百里一族的小輩,而且是唯一一個還算有出息的,就這麼把他引入歧途,你也捨得?」
風無徹抿了一口茶水,抬眼看去。
來人踏著月光和竹葉走來,一頭長髮隨意披散,銀色面具遮住了半張臉,露出的下巴薄削而冷白,衣裳外面罩了一層輕軟的薄紗,輕盈朦朧,流瀉如白練——正是無執。
漣起身退到風無徹背後。
風無徹指間轉著茶盞,別開了視線,「百里一族於我而言是仇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關係,不要把我和那兩個字放在一起。」
無執在剛才漣的位置坐了,好似有些口渴,風無徹在旁邊小口淺酌,酌了半天茶水也不見少,他倒是不客氣,端起茶盞兩口就喝光,在風無徹無語的眼神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如此三杯下肚總算止了渴,端起第四杯時又變得一派斯文,小口小口抿個氣味,剛才那個把茶水喝成酒水的人不知道是誰。
無執輕輕一吹茶盞上的白霧,挑起一邊眼睛看向旁邊坐著的人,「當年百里長澤斷你一條腿,這仇你記到現在,法衡宗也算是你自己的家業,就這麼毀了,日後不會後悔?」
風無徹垂下眼睛,冷冷的扯了一下唇角,「腿斷了可以治好,疤痕也可以抹去,一切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但只有加諸於身的人才能明白,當時的痛苦烙印在心上,不以毀了整個法衡宗,難滅我心頭之恨。」
「你這語氣倒是與我有些像了,」無執說,「自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就一直在謀劃這一件事,這世上千萬般風景,你的眼中卻只看得見這一隅的仇恨。可曾想過,來日你或可毀了法衡宗,實際上卻也毀了你自己。」
風無徹看向他。
無執微笑著與他對視。
風無徹說,「你的執念比我更重深更重,那麼你可曾想過,這樣會毀了你自己,你又可曾因為這一點而止步?」
無執輕嘆一聲,被他說服了,「我早就死過一次,不在乎什麼毀不毀,只要大仇得報,紓解我胸中那一抹怨恨,我又何惜此身。」
他朝風無徹舉起了茶盞,「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都是為恨活著的人,游離於世俗之外的異類,合該做朋友。」
風無徹與他碰了碰杯子。
無執飲盡了這杯茶,忽然想起了一個與他們二人極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人。
——晏星河。
晏星河出身坎坷,心智最為脆弱的幼年時期遭受了無數磨難,後來在百花殺學有所成之後,無執一直希望他能夠走上和自己一樣的路。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晏星河並沒有因此沉淪。
或許是萬念俱灰時晏賜伸出的援手,或許是無執以師父之名的陪伴,或許是與蘇剎之間產生的愛情。晏星河雖然經歷了很多磋磨,卻奇蹟般仍然懂得愛的意義。
這是無執和風無徹做不到的一點,也是他的厲害之處。
所以他能夠越過所有不堪和痛苦選擇蘇剎,相當於選擇了一種新的生活。而無執和風無徹做不到放手,誕生於仇恨,糾纏於仇恨,最後也只會毀滅於仇恨。
風無徹的茶飲盡了,漣低著頭上前,仔細的給他添上一杯。
無執看著這位白衣美人。
以前還沒怎麼留意,只覺得比記憶中氣質更加出挑了,晃了晃手裡的茶盞,朝他揚了揚下巴,「小美人,你怎麼不給我也添些茶?」
漣看他一眼,「軍師的茶還沒有喝完。」
無執笑了起來,「你就是偏心你師父,兩隻眼睛只知道看著他。」
「……」
漣瞥了風無徹一眼,默默退了下去。
風無徹看向竹林的殘影,恍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