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凌他一笑,卻是抬手的力氣也無,聲音輕緩地說,「我等你許久了。」
蘇剎心裡早有準備,可乍然看到他的情況還是感到難受。
蘇凌明身上的禁制乃是天帝設下的懲罰,將他的原身縛以鎖鏈困於天碑,神魂永遠不能離開冰落崖,讓他在下界贖罪千年。
在上界的尊卑秩序中,天帝就是說一不二的強權。蘇凌明為了救蘇剎強行打破禁制,蘇剎想過他必定會因此遭受某種後果,卻沒想到這麼嚴重——蘇凌明眼下的狀況,分明就是神魂消散的徵兆。
這大概是世上最冷酷的懲罰,魂飛魄散,如塵埃一般消散於世間,抹去所有存在過的痕跡,連再入輪迴的機會也沒有,他這個人從此消弭於三界。
蘇剎沒想到幫他一次,會讓蘇凌明付出這樣的代價,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一時間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伸手去抓他放在身旁的左手,手掌已有一半化作虛無,輕飄飄的搭在掌心,羽毛一般,沒有什麼實感。
蘇剎握了握他的手掌,「師父……都怪我沒用。」
他還是不夠強大。
要是他強大到能夠靠自己破了玄陰絕煞陣,就不用蘇凌明來救他了,也就不會存在眼前這樣的後果。
蘇凌明輕嘆一聲,「你先扶我坐起來。」
蘇剎將他扶著靠坐在床頭,又拿被子小心地蓋著雙腿。
做這些事的時候蘇剎一直低著頭,捉著他的那隻手卻沒有鬆開。
蘇凌明發現他眼睛紅了,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掌,溫聲說,「一月前禁制生效,那時候我就該身隕,卻徘徊於紅塵遲遲不肯離去,就是怕有一天你回到草廬,只看見我一具屍身,會感到自責。有些話在走之前,我必要與你說明白。」
蘇凌明的手指動了動,蘇剎會意,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臉上。
蘇凌明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臉龐,又為他順了下耳鬢垂落的髮絲,「今天這一切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過是順從心意,做了一件我覺得值得的事。」
蘇剎抬起頭,蘇凌明這麼說並沒有讓他覺得好過,「哪怕代價是從此魂飛魄散?」
蘇凌明淡淡的說,「事關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代價,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蘇剎低下頭,又去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掌。
蘇凌明說,「我生性冷淡,對任何事物不易長情,一生逍遙於山川湖海,無掛無礙,來去自由,萬物皆為我所有,萬物皆與我無關——卻唯獨與一隻小狐狸有緣。
他能聽懂我的琴音,明白我心中的道,是我與紅塵牽出的唯一一縷羈絆。
我此生逍遙快意,又得一弦上知音,不枉在紅塵之中走過一遭了。」
蘇凌明的拇指摁在蘇剎泛紅的眼睛底下,替他將眼淚抹去,想了想,回身往窗外一看。
此時夜色正濃,院中風景只有一團模糊的輪廓,但他的目光溫柔而專注,仿佛瞧見了院子門口常開不敗的薔薇花。
「若你實在過意不去,待我死後,就將我的屍骨葬在門口那叢薔薇花底下吧,替我立個碑,每年今日來看我一次,在碑前放一壺酒。如此,為師就可以安心離開,再沒有什麼遺憾了。」
蘇凌明說著,回頭時注意到站在他背後的晏星河,又添了一句,「和你的朋友一起。」
蘇剎起身,將晏星河牽到身邊,兩個人肩並肩站在蘇凌明面前,「他是我的愛人,叫晏星河,是妖界隱霧澤的主人,我們已經成親了。」
蘇凌明是除了百里澈之外,蘇剎唯一認可的長輩,是他的師父,也像他的父親。
他在蘇剎最迷茫的時候出現,救了他的性命,給了他一個名字,為他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蘇剎的道傳承於他,能憑藉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追根究底,是在最開始的時候,蘇凌明為他紮下了第一道堅實的根基,讓他不至於被塵世的風雨吹走,以那道根基為核心,逐漸豐滿自己的羽翼。
時至今日,他也不負蘇凌明的期待,如許多年前蘇凌明所言,活成了他自己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