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渡抬起形容枯槁的臉——
以風雅聞名於外的法衡宗長公子,此時卻長發凌亂衣衫破碎,像個不知道什麼地方滾出來的流浪漢。
然而他的眼神卻清明而堅定,一寸一寸,都是對眼前之人的厭惡與仇恨,「我沒錯。」
百里長澤眉毛一橫,萬萬沒想到關了五天關出來的是這個結果,怒罵他,「你還敢說你沒錯?!」
百里渡靠著石牆,慢慢站了起來。
他整整五日沒有吃東西,就算是修仙之人也經不起這麼折騰,方一動腳,就感到一陣頭暈眼花。
不過這五日的禁閉,的確讓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你說得對,我錯了。」
百里長澤頓時展顏,摸了摸鬍鬚,「渡兒啊,你總算是想明白了。」
百里渡猛然抬頭,一雙漲滿紅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向他逼近過去,一字一句的說,「我錯在出生在法衡宗,錯在遇到了你這麼個父親——空有一副高高在上的名號,卻連自己喜歡的人也不能選擇,不能保護,這樣的長公子做起來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做一個尋常出生的普通人,好過被你百里長澤操縱,做一具不能自主的傀儡、空殼!」
百里長澤摸著鬍鬚的手頓住,臉色逐漸變得陰冷。
百里渡又被帶去了百里氏的祖宗祠堂。
兩側燈燭下,寫著列祖列宗名號的靈牌陳列在面前,牆壁上刻畫了偌大的族譜——從發家高祖到如今已歷經數十代,數十代的辛勤耕耘,才有了如今樹大根深的法衡宗。
百里長澤按著的他腦袋要他對祖宗牌位磕頭,指著族譜上一個個深刻的姓名,訓斥他對不起祖宗、對不起百里氏。
百里渡如一個提線木偶被他拽過來扯過去,腦子裡一個聲音在狠狠責罵他對不起父母先人,不配為人子,一個聲音卻在憤怒地朝他嘶吼,你就是你自己,為什麼要被迫承擔那麼多,祖宗先人要是真的為你好,就絕不會逼迫你到這種境地。
——百里長澤是錯的,法衡宗是錯的,一直以來他堅信的正道是錯的,他過去整整二十多年人生所走的路,全都是錯的。
在這樣的認知衝擊下,百里渡痛苦地捂住腦袋,意識瀕臨崩潰。
百里長澤還在前面指著他爺爺的名字說得振振有詞,說百里氏發展到如今的地位有多麼不容易,然而百里渡已經半個字都不信,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他們幾代人經營得辛苦,跟我有什麼關係?」百里渡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抽出旁邊侍衛的佩劍。
眾人嚇了一跳,連忙拔劍將他團團圍住。
在這樣的威勢中,百里渡卻一點一點抬起眼睛,溫潤的目光變得陰沉,髮絲遮掩下,是行將癲狂的瘋魔,「為什麼一切都要算到我頭上?為什麼一切都要我來承擔?為什麼不聽你的話就一定是錯?為什麼我必須按照你定下的路去走?為什麼我不能走我自己想走的路?——因為我一出生,就是法衡宗的長公子,這就是我與生俱來的天譴。」
百里長澤萬萬沒想到,從前百試不爽的跪祠堂突然失靈了,指著他怒斥,「逆子!你知不知你在說什麼胡話?!你說這種話可對得起生你養你的宗門,可對得起百里氏列祖列宗!」
百里渡厭惡地皺了起眉,現在聽到百里長澤叫他兒子,他都覺得噁心,「列祖列宗?」
他提劍朝百里長澤走了過去,侍衛在兩人之間聚攏,劍鋒將他阻隔在外。
「一個只能被拿出來訓誡子孫做一個聽話傀儡的列祖列宗,能是個什麼好東西?一個為了達到自己目的,不惜去欺騙一個孤立無援的女子,這樣的宗門又能是個什麼好東西?——你百里長澤又是個什麼東西?」
百里渡出劍,百里長澤沒想到他真敢對自己動手,嚇得不輕,在侍衛的掩護下趕忙朝旁邊撤開。
百里渡的目標卻不是他,劍鋒一划,族譜最下端為首的名字被一道深刻的劍痕划去。
百里長澤要用法衡宗、用百里氏、用長公子的身份控制他,那麼自今日起,他就再也不要和百里氏有任何關係。
「從今往後,除了頭頂的姓氏,我百里渡和法衡宗沒有任何關係,這長公子誰愛當就讓誰去當吧。」
百里渡冷笑著,看向百里長澤。
曾經他視作高山景行的生父,現在才徹底將這個人看透,不過是個道貌岸然、披著人皮的畜牲,「出生在百里氏,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只要你百里長澤還活著,我百里渡就不會再踏入法衡宗一步。」
此話一出,法衡宗從此再也沒有霽月清風的長公子,而百里渡這一走,就是整整二十年。
「當年是我愚蠢,從頭到尾沒有看出來百里長澤別有所圖。是我無能,你母親被關入地牢之後,我沒有辦法救出你們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