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都看不懂自己這種心理。
明明生死都能漠然視之,卻忍受不了有個孩子,因為她失去了家,淪為孤兒。
這十年,她何嘗不是活在反反覆覆的煎熬與折磨里。
因為和傅斯禮的約定,她沒有打探他任何消息,不知道他有沒有融入新家庭,走出過去的陰影,有沒有好好長大,開啟新的人生。
她有時候還會忍不住幻想那個男孩長大的樣子,他會喜歡什麼,上什麼學校,成為什麼樣的人。
所以,當他以席則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時,拋開一切恩怨糾葛,應粟是很開心的。
因為他成長得足夠優秀,耀眼完美,舉手投足也都是大富之家養出來的矜貴。
他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是音樂界的少年天才,是眾星捧月的天子驕子。
少年人風華正茂,兼具不可一世的張狂和提筆為詩的才情。
有一顆搖滾的心臟,和最熱烈的靈魂,能站在世界中心的舞台光芒萬丈,也能縱情於聲色風流無匹。
他身上的魅力足以迷倒任何人,包括……她。
所以,淪陷是必然的。
十年前,由她親手種下的因果,當然得報應在自己身上。
應粟用手腕撐了下牆壁,站直身
體,她向前走了半步,和他站到同一片傘下。
周圍灰白的雪花紛紛揚揚,輕盈蓬鬆如透明蝶翅,無聲無息地向著地面的黑色積水俯衝,甘願於塵埃處消亡。
雪落無痕。
一如他們即將迎來的結局。
應粟的目光穿過這場冬雪,像是遙望一個故人般,深深地看著席則。
他厭惡自己的高高在上,那就從此落入低處吧。
放棄所有尊嚴,她祈求地小聲道:「席則,你能再抱我一次嗎?」
「……」
席則握住傘柄的手掌僵硬了一瞬,眼神也閃過一抹錯愕和複雜。
潮濕陰冷的風從他們中間穿過,又靜止,兩人目光和呼吸漸漸交纏到一起。
彼此隔著冷薄的空氣靜靜對視著,任無數光陰和情緒從他們眼底飛速划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席則終於敗給自己的本能,他垂落眼睫,用另一隻手緩慢地將她摟進懷裡。
熟悉又溫熱的氣息挨上皮膚的一霎,有種灼燙心臟的觸覺,應粟忍痛閉上眼,貪戀地埋進他懷抱里。
「關於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我已經沒有資格給你回答了。」
「但我還是想問你最後一遍,」應粟放輕聲音,將今晚的一切撥回到最初。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想讓你死,」席則沒有猶豫地開口,在察覺到懷中女人劇烈顫抖了一瞬的時候,他用力扣住了她的蝴蝶骨,將頭埋在她肩窩,像以往無數次那樣,薄唇沿著她冰涼的側頸曖昧地摩擦,須臾,閉眼長嘆了一口氣,帶著深深的無奈和絕望。
他低聲補充——
「又想你愛我。」
第59章 Butterfly「席則,我等著你……
應粟難以用語言表達席則那句話帶給了她多深的撼動,以至於她許久未回過神來,周身血液也好似凝固般,某種沉悶的、無望的、窒息的酸楚和鈍痛清晰緩慢地擠壓著心腔,讓她疼到無法呼吸。
「但我們就到這了。」席則捏住她後頸,偏過臉來,吻了下她通紅的耳垂。
這是他施捨她的最後一絲溫情。
下一刻,他鬆開環住她的手臂,將她狠狠一推,推進黑色雨幕里。
應粟背對著他,踉蹌了兩下。
風雪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將他留在她身上的所有體溫和氣息盡數吞沒。
席則撐著傘站在身後,眼神不見一絲柔情,他冷漠而殘忍地望著她單薄纖瘦的身軀在風雪中搖搖欲墜。
只一眼他便收回視線,左手微微握成拳頭,抄在兜里,卻冷不防摸到一個硬物。
他翻出來一看,瞳孔一震,倏然抬頭再度望了過去。
應粟已經站直了身體,她似乎仰起頭長長吁了口氣,然後頭也不回地說:「這是當初的行車記錄儀,但不足以構成證據,法律也審判不了我。」
應粟微微偏了下頭,冷艷蒼白的側臉被雪水浸濕,在寂靜的深夜裡透出一抹孤絕之色。
「但你可以。」
「席則,我等著你來審判我。」
她說完這句,便拖著沉重無力的身體,獨自向黑夜盡頭走。
一步一步,走出席則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