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看看褚辰。
褚辰拿帕子擦擦手,接過航航,出門去樓上找昭昭。
青丫也避進了廚房。
邱秋抽了幾張粉紅的衛生紙遞給俞佳佳,在她身旁坐下。
俞佳佳到了青海,沒有第一時間去機械製造廠找人,而是就近找了個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穿了下鄉時的衣服,鐵灰色的滌卡上裝,全毛嗶嘰褲子,高幫棉皮鞋,化妝將容貌遮了遮,在國營飯店吃過早飯,找人問了機械製造廠家屬院的位置,尋了過去。
這種廠,裡面就是一個小型社會,什麼都有,如職工食堂、菜市場、商店、澡堂、招待所、郵局、職工醫院、子弟學校、託兒所、職工俱樂部等。
俞佳佳趕在上班期間,跟著人流混進了家屬院,先去了菜市場、商店,然後去醫院、小學,分別找和善的老人、嘴碎的中年婦女、貪小便宜的小姑娘,幾歲的孩子,打聽了大哥家的情況。
大哥俞朋義1945年出生,1963年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中北大學,當年中北大學被劃歸國防科委直接領導,成為當時的國防工業8大本科院校之一,在機械製造與兵器相關領域教學科研實力較強。
哥哥學的是機械製造。
1966年運動鬧起,迅速衝擊到高等教育領域,高校正常的教學秩序被打亂,學生紛紛捲入到各種政治運動中,批鬥、串聯。
哥哥因為是資本家的兒子,被第一個押到了批鬥台上。
父親為了保全哥哥,偷偷找人捎話,讓他主動跟家裡脫離關係。
哥哥開始不應,父親不斷派人過去,最後不知說了什麼,打動了哥哥,讓他主動寫了斷親書。
俞佳佳捂著臉,哭道:「我只知道那段時間,爸爸一夜白頭,姆媽整天躲在哥哥屋裡哭泣,卻不知道,第一場批鬥時,哥哥便被人打斷了右腿。因為得不到醫治,腿都化膿了。」
「爸爸是不想徹底失去兒子啊——」
「我遠遠地看著他,右腿走路一走一拖,整個身子都是向一邊傾斜的。以前,他最重視規矩禮儀,衣服皺一點,髒一點都不行;行走坐臥時,脊背總是挺得直直的。」
斷絕書登報兩天後,俞朋義才被從批鬥的人群里剔除出來,沒人敢送他去醫院,還是一位老師不忍心,偷偷請了自家剛上衛校的閨女過來,幫忙簡單處理包紮了一下。
後來更是在這位老師的幫助下,拿到畢業證,被推薦去了青海機械製造廠。
「他不知道,這人之所以幫他,是我爸爸用錢打點的。」
俞佳佳咬著唇,痛苦道:「我哥娶的就是他衛校畢業的閨女,張婷。我的信也是被張婷給藏起來的。」
「邱秋,我沒辦法面對張婷。」俞佳佳緊緊地攥著手道,「所以,我沒去見我哥。」
見了又如何,爸媽已經去了,她也即將遠赴美國,還要拆散他的家庭嗎?
哥哥已經苦了半生。
「我跟著看了一個多月,張婷對他很好、很好、很好。他們的女兒,特別漂亮,跟我小時候,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邱秋拿著衛生紙,給她擦了擦臉:「你在變著法地夸自己嗎?」
俞佳佳「噗呲」噴了個鼻涕泡。
邱秋立馬拽了幾張衛生紙塞給她,讓她自己擦。
俞佳佳不好意思地低頭,將鼻涕擦拭乾淨,沖邱秋笑笑:「我人生中,經歷的幾次狼狽,你都是見證者。」
她經歷過批鬥、暴打、玷污、流產,更經歷過生死。
在她眼裡,只是幾次狼狽。邱秋握住俞佳佳的手,她心疼這個女孩。
「邱秋,我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在月湖寨,我見過你給一位深山過來的農民治腿,他的情況跟我哥差不多,我……」
「你想讓我給你哥治腿?」
俞佳佳重重點了下頭:「我還想將我現在住的那間屋子,過戶到我哥名下,給他一個退路。謊言總有拆穿的一天,萬一,我哥選擇離婚回來……也好落戶。」
「你不打算回來了?」
「我有錢,回來了,可以買房住。我哥的醫藥費,大頭我來支付。我跟他的主治醫生說好了,四月初,以腿部發生病變為由,讓他來上海廣濟醫院做檢查。」
「沒見人,我不敢跟你保證,一定能治好。」
「治成什麼樣便什麼樣吧,不強求。」
邱秋點點頭,算是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