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最興來,看到了吧,文臣到底是偏著文臣,他們是不希望你爹爹我學會殺官的。」
趙禎的話里的意思趙昕聽明白了,即出於臣子的階級利益讓他們不想帝王學會殺官。
因為今日能殺旁的官,將來刀也有可能落到他們的脖子上。
他的無良爹許是出於還需文臣壓制武臣,依靠文臣治理天下等等原因,說得難聽些就是性格柔弱寡謀,默認了不殺官這條博弈線。
趙昕攥緊了手中的劄子,一字一頓說道:「國家有疾,已至臟腑。爹爹且安坐,看兒子療病。」
原以為你們只是姻親故舊互相勾結,聯手壓制武臣,結果卻是尾大不掉,自發劃定了鬥爭底線,還倒反天罡要求皇帝也遵守這條線了。
大宋朝這幫文官,真是不下重手都不行了!
趙禎緊緊地抱著他,很久才吐出一口長長的氣,用著一聽就下了很大決心的語氣說道:「我兒聰慧,且放手施為,爹爹為你壓陣。」
從前他沒有「兒子」,只想著能把皇位傳下去就算對得起列祖列宗。現在不僅有了兒子,還是個這麼聰慧的,再留下爛攤子讓兒子頭疼就太沒有當爹樣了。
現如今不可一世的西夏人都稱臣納貢了,他就不信壓不下這些個文官!
既下了決心,趙禎的處理也很果斷:「擬旨,著有司議定京東、淮南兩路剿滅王倫失職者官吏的罪刑,不可漏下一人!」
第32章
東宮,午初時分。
按慣例,此時的趙昕應該結束了早間的文武功課,開始看垂拱殿送來的摺子。
但今天明顯有些不一樣。
徽柔站在凳子上,從後方抓住了趙昕的肩膀不停搖晃,嘴中還說道:「最興來,你這劄子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看完啊?」
趙昕目光不離眼前的劄子,竭力用最平和鄭重的語氣說道:「就快了,快了。」
這可是范仲淹和韓琦各自送上來的變法建議劄子,而今朝中既能擔起宰相調理天下之責,又心向變法的就只有這兩位了。
可以說這兩份劄子所提出的建議,哪怕只是做出丁點修改都能影響天下數以萬計的普通百姓。
茲事體大,他不得不慎重。
他既然已經在無良爹那放下了要療愈國家的海口,這一貼膏藥的組成與分量就必須要掌握好。
即便趙昕已經給出了自認為的最鄭重態度,但改變不了敷衍的實質。
徽柔搖了一會兒見弟弟一切照舊,乾脆用手把趙昕的蒙了起來,開啟了控訴模式:「最興來你又來這一套,上次還說要陪我放紙鳶呢,結果一看就看到了太陽落山。
「之後再怎麼叫你,你只說有事要忙。我現在可不信你的話了,你現在明明只是個太子,怎麼能比爹爹這個做官家的還忙!」
趙昕理虧得說不出話來。
無論他再怎麼確定自己忙得都是要事、正事,也改變不了他就是放了大姐好幾次鴿子的事實。
放眼天下,能將趙昕說得啞口無言,面露慚色的也就只有徽柔這個一母同胞的姐姐了。
但徽柔並不因此感到欣喜,只是換了極鄭重的語氣一板一眼同趙昕說道:「今日可是姐姐求了好久,才讓爹爹准你回去玩耍吃飯半日。最興來你若還是盯著這些劄子不放,惹了姐姐傷心,哼哼。」
趙昕更加說不出話了。
自打他搬到東宮讀書之後,朝廷上的事是一件接著一件,忙得他自己有時候都生出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之感。
至於早前挪宮時說好的每五日晨昏定省一次,每十日回去吃飯玩耍半天的約定,早就不知道拋到哪去了。
不算上冊立太子那天的匆匆一面,他上次正經八百地去見苗貴妃,還得追溯到無良爹把他自請為西夏正使的消息給遞了過去,他被誆回去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揍。
一想到自己「痴傻」那兩年苗貴妃無微不至的照顧,再想到自己如今住在東宮她是如何的牽腸掛肚,趙昕就覺心中的愧疚如決了堤的洪水,泛濫成災。
他罕見地放下了手中的劄子,在心中認真地計算了一下時間後,給了正噘嘴表示不滿的徽柔一個斬釘截鐵的回答:「兩刻鐘,兩刻鐘就好,兩刻鐘後我就隨大姐你回去。」
兩刻鐘的時間足夠他把兩本劄子看個大概了。
徽柔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的,裡面盛滿了不信任,緊盯著趙昕狐疑道:「當真?」
「絕對當真!如果不當真,大姐您等會讓宮人把我扛回去也行。總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