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瓔悶聲笑了笑,滿意地吹熄了蠟燭。
第103章 第一百零二章「我的妻……她不想回家……
這一夜,黎靖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登基後的三個月,他一改曾經溫文爾雅的作風,開始大肆整肅朝綱,攘奸袪邪,以致整個朝堂血流漂杵,百官噤若寒蟬。
時冬,歲暮天寒,朔風凜冽。
內宮監傳來消息,新帝突患水花,於聖顏有損,決議休朝兩個月。
諸臣工皆猜測皇帝又在醞釀什麼新計謀,意圖大刀闊斧地裁撤官員,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眾臣連行事舉止都謹慎了許多。
十二月末,邗江邊。
冬日的雪落在湖面上,凝結成一片片瓦藍的玉鏡,冰封的河流似一條透明的絲帶,蜿蜒曲折,光潔無瑕。
雪越下越大了,寒風呼嘯,似怒號的野獸。
黎靖北勒馬停下,將自己沉浸在這雪虐風饕之中,怔怔地望著前方的冰面出神——
這條江,就是阿瓔和那個人初遇的地方。
菩提山近在眼前,他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來這江南小鄉,就是為了見她一面,可然後呢?
他在朝中根基未穩,她的母族無權無勢,就連唯一封侯的父親亦曾做過不少蠹國害民之事,他若大肆封舉,豈非令天下人心寒?
危局之下,允她離開或許是對的。
儘管這個決定令他心如刀割,徹夜難眠,可他十分清楚,以她的心性,若是知道了楚夫人一案的真相,定會留下來和他一起破局。
前路千溝萬壑,血雨腥風,他自己尚且應接不暇,又如何肯讓她跟著受累?
只消再等幾年……再等幾年……
黎靖北攥緊了拳,任由指尖扎破肌膚,在掌心深處留下兩道猙獰
的血痕。
「施主……您的手……」
他回過神來,視線一轉,只見馬匹下方不知何時竟立了一名四十歲上下的比丘,他身披蓑衣,面容慈藹,眉宇溫和,似一尊沉靜的彌勒佛像。
咸南崇佛,尋常勛貴遇見出家人皆會禮讓三分,然黎靖北皇子出身,自來沒有他向旁人行禮的道理,是以見了這比丘也只是微一頓首,連下馬的意思都沒有。
那比丘倒是不以為忤,見眼前的公子一身華服,氣宇軒昂,舉手投足之間貴氣逼人,直把他當成了某高門大戶裡頭出來閒逛的紈絝。
「貧僧乃靈桑寺的修行人,法號道信。」
他指了指他身後的山脈,眸中噙著慈悲的光,「靈桑寺就在您身後的菩提山上,施主的手受傷了,且隨貧僧去寺里包紮一下吧。」
黎靖北聽言本想拒絕,可眸光一轉,落到山腰處的一座女庵上,又臨時改了主意。
「有勞了。」
山路崎嶇,蜿蜒且綿長,黎靖北卸了馬,隨道信走在凹凸不平的狹道上,緘默不言。
走著走著,道信不由生了些好奇心——
尋常貴族出行皆需乘轎,一旦下地,往往沒走兩步便開始喊累喊痛,而眼前這位公子已然隨他走了大半截山路,卻連氣都不曾喘一下,委實令人意外。
正想著,那公子停了下來。
道信抬眼望去,只見一名褐衣女子正立在慧芳庵前同一位比丘尼爭執。
聽大致意思,似是那女子欲入庵修行,接待的比丘尼卻不同意。
僵持了兩炷香後,眼見風雪越來越大,那比丘尼拗不過她,便允她在庵內留宿一日,明日再尋歸處。
女子走後,那公子的目光卻仍直勾勾地黏在那道緊閉的庵門上,他的發間綴滿了雪,羽睫上還凝著冰,孤身佇立在蒼茫的雪地間,無端令人心生悲絕。
道信走上前,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淡聲道——
「施主莫見怪,慧芳庵不收成過親的女子。」
公子聞言猛地抬頭,眸中閃過複雜之色,須臾,他啞聲道:「那你呢?」
道信一愕,卻見他將眸光挪到他手中的書袋上,意有所指道:「兩年後,令子若能順利中舉,我可許他一個入讀國子監的機會。」
國子監……
道信聞言大震,似是瞬間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方欲行禮,那公子卻道:「師父不必多禮,喚我唐公子即可。」
道信瞭然一笑,眉眼乾淨,容顏溫和。
「出家人喜結善緣,陛……唐公子請放心,貧僧門下無弟子,便是多收一個女尼也無何妨。」
公子斂眉:「師父心慈如海,如此便有勞了。」
道信卻搖了搖頭,「至於國子監一事……就不勞您費心了,江施主他心氣高,自來看不慣旁門左道之事,若是貧僧答應了您的交易,不僅會惹得他心煩,更是對佛祖的不敬。」
公子聽言並未多說什麼,道了聲「冒犯」後,微一拱手便轉身離去了。
三日後,道信下山砍柴時又遇見了那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