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
七這日,黎靖北正巧要去外縣巡視,她便帶著楊九娘一道去了府署。
由于田、仇二人俱來自外鄉,又都是朝廷的官員,朱又華便令人將兩人的靈堂設在了府署。
靈堂的正中央停著兩口黑棺,一口屬于田利芳,一口屬於仇錦,外間白縵飄飛,詭氣逼人,偶有幾聲極低的啜泣聲傳來,令人聞之心顫。
唐瓔強忍住落淚的衝動,單手托住九娘的肩,指腹緩緩擦過她淚痕遍布的臉。
「別哭了。」
九娘抬起頭,方欲說些什麼,一道白色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姚半雪。
他的風寒似是徹底好了,面色清寒,眸光如矩,步履如常,還是以往那個淡漠寡言的姚大人。
須臾,他穿過白幡,越過踏跺,徑直在唐瓔面前停了下來,一雙沉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她,鼻頭微微一動。
「有什麼我能做的麼?」
他眸中的神色太過複雜,似涌動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唐瓔卻無心探究其中深意,見他面色懇切,遂啞聲道——
「大人若是願意,便為他們上柱香吧。」
姚半雪聞言點了點頭,看到她紅腫的眼眶後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薄唇翕動了兩下,擠出一句——
「有事可去南院尋我。」
說罷,便轉過身,兀自點起了香。
唐瓔有些尷尬,其實她魂不守舍這幾日,姚半雪每日都會去西院探視,卻從未踏入過她的寢房,只是隔著窗牖遠遠遙望,確認她安好後再行離開。
出於禮貌,唐瓔本該請他進屋坐坐的,可一想到他們每回見面時永無休止的爭吵,忽而心生疲憊,遂也歇了心思。
她的心,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指責和說教了。
「說起來……」唐瓔舔了舔唇,「這幾日怎麼不見張小滿?」
她說這話完全是為了緩和尷尬,可姚半雪的回答卻令她頗為意外——
「她回老家嫁人了。」
唐瓔疑惑抬頭,卻見他眉宇平淡,神色如常,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回老家嫁人?
這話唐瓔卻是不信的,張小滿無父無母,自幼就跟在姚半雪身邊,向來以他為天,忠心耿耿,怎會突然捨得回去嫁人?
饒是心中有疑,人家主僕之間的私事她也不好打聽,想起張小滿從別莊盜回來的那些證物,心頭泛起些許遺憾。
「那她……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嗯。」
姚半雪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眉眼微斂,對著香爐淺拜幾下後便離開了。
這時,九娘也逐漸從啜泣中緩了過來,她從袖中拖出一物。
「這是田大人投江之前……托小易大人轉交給我的……」
唐瓔低頭看去,九娘掌心臥著的,是一赭色的緞面蜀錦鞋,樣式十分熟悉,她也有一雙一模一樣的。
那雙鞋……是九娘贈給江臨的定情信物,是她無數個日夜的念想,後又被她轉贈給了利芳……
「田大人是個不修邊幅之人,他知我看重那雙鞋,遂對它也愛護得緊,每隔兩三日便要刷洗一次,生怕它落了灰……」
九娘輕輕地撫摸過光滑的鞋面,眸中泛起溫柔之色,似在看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聽小易大人說,田大人生前的最後一句話是——『九娘永遠值得最好的……』」
唐瓔聞之心顫,緊緊地攥住了手中的木雕,那是利芳送她的最後一個生辰禮。
最後一句話……
她細細地品著九娘的低語,腦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
除去留給九娘的遺言,利芳似乎也托易啟溫給自己帶過話……
是什麼呢……
——「他讓你務必尋回他的屍體,並將之葬到維揚。」
尋回屍體……
天空一道驚雷落下,唐瓔瞬間鹿眸圓睜,滴滴玉淚如注而下,沾濕了她的衣襟,嘴角久違地揚起一抹笑。
她突然就明白了利芳的的意思——
「屍體!是屍體!!」
九娘茫然抬頭,似是不理解她臉上的瘋狂。
唐瓔急吼道:「象牙匙和證物,都在利芳的肚子裡!」
難怪黎靖北的人翻遍了整條繡江都找不到象牙匙......
難怪利芳會不假思索地將匣子扔進江水裡,還讓易啟溫轉告她——務必尋回他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