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她眼眶微紅,眸色一轉便譏誚道:「托您的福,如今我可成了副都御史。」
宋懷州入獄後,趙琢、姚半雪、封敬三人分別為左都御史、右都御史、以及左副都御史保持不變,而本該頂替宋懷州的陳昇卻自言能力淺薄,不堪右副都御史一職。如此,這正三品的官銜便落到了唐瓔頭上。
「陛下慧眼。」
宋懷州對此十分欣慰,猛咳過幾聲後,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做得不錯,這一下,都察院的兩顆毒瘤都被你連根拔除了。」
唐瓔聽他稱自己為毒瘤,怒氣陡升,渾身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只聽「啪嗒」一聲輕響,頭頂的青雲簪滑了下來,落到了宋懷州的草蓆間。
望著眼前這根古樸的檀木簪,唐瓔心中划過愴然,起初她在登聞鼓院被人杖得血肉模糊時,這根木簪曾是她最後的。
她不想辜負宋大人的期望,可臨了,宋懷州卻辜負了她。
草蓆上的宋懷州顯然也察覺到了掉落的木簪,方想替她拾起,卻因身子過弱,連彎腰的力氣都使不上來。
顧不上渾身酸痛,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要還給我嗎?」
「——不,你不配。」
唐瓔猛地抄起地上的檀木簪,輕輕拭去簪頭的草屑,將之重新插回了烏髮間。
「大人可曾有過一絲後悔?」
宋懷州臥回草蓆上,聽言,渾濁的瞳眸中划過一抹暗色。
「或許吧……」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卷三完)「大人於寒英……
午時一過,昭獄內陸續開始放飯,唐瓔卻遲遲不願離開,只沉靜地盯著眼前的男子——
「為什麼?」
草蓆上的宋懷州坐直身子,舔了舔乾涸的嘴皮,啞聲道:「截獲到易顯的密信後,我原本是想上報給總憲的……」
然而想歸想,報了又能如何?
他早已年邁,歲數比曹佑都大,是都察院中年紀最長、資歷最老的那一個,而都御史的職位即便出現空缺,也會被更加年輕的血液給頂上,自始至終都不會輪到他。
世人似乎都忘了,他也同四大名儒一樣,都是三朝元老,人們尊敬他,仰視他,卻從來不會畏懼他。
他的一生乏善可陳。
李勝嶼是他的學生,是他曾經的驕傲,卻因維揚科舉一案,成了他這輩子最大的污點。
陳昇是他的摯友,卻因身陷狎妓謠言,丟掉了唾手可得的僉都御史一職,他四處奔走,卻求告無門,那些平時腆著臉戲稱他為「閣老」的人,到了關鍵時刻,卻都好似約好了一般,四處躲著不肯見人。
靳平是他的老師,為報朝廷,不惜斬子明志,夙興夜寐,宵衣旰食,破獲冤假錯案無數,最終卻只混了個四品之職,致仕後更是無人問津。
而他宋懷州,自來兩袖清風,克己奉公,兢兢業業為朝廷效力了一輩子,到頭來卻被時代所拋棄,如今他垂垂老矣,身染沉疴,藥石枉醫,如何能不害怕?
而遠在青州的易顯又何嘗不是同他一樣,窮極一生都在為齊向安鞠躬盡瘁,披肝瀝膽,臨了卻又被他棄若敝履……
「都說同甘易,共苦難,我覺得這話不假。」
他揉了揉發酸的太陽穴,企圖讓自己的思緒更加清明一些。
「齊、易二人在青州府共事時,曾是生死之交,然而齊向安赴任京畿後沒多久,便將易顯拋諸腦後,轉而組建了新的盟派,饒是如此,當唐珏找來後,易顯卻依舊選擇在第一時間將自己的生財之道據實告之,不僅承諾向齊向安分一杯羹,甚至還願意讓他占大頭,如此行徑,何等忠心。」
是以在看到易顯那封言辭懇切的密信後,宋懷州果斷燒掉了寫給曹佑的彈劾奏摺,轉而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他想為易顯爭取。
為此,他不惜成了都察院的叛徒,一錯再錯,以致青州大旱,赤地千里,餓殍遍野,等他反應過來時,早已覆水難收。
而總憲的死,仇錦的死,田利芳的死,以及數以千計饑民的死,都與他曾經的放任脫不開干係。
熹光下,宋懷州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方才說的這許多話,已然耗費了他十足的力氣,喉頭如火燒般乾澀,他想要喝水,卻連挪動都變得異常艱難。
須臾,一隻破舊的瓷盞遞到他跟前,裡頭盛著清亮的茶水。
宋懷州顫巍巍接過,仰脖飲盡,而後道了聲「多謝」,對方卻沒有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