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瓔深吸一口氣,猛然側開眼,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南陽宮。
甬道內,凜風颳過,一陣接著一陣迎送著飛雪,將唐瓔如練的鴉發盡數打濕。
她緊了緊兜帽,回想起黎靖北方才的眼神,心情也跟著陷入莫名的低落。
黎靖北的用意不難猜,可是他偏偏不夠磊落,任何事從來不挑明了說,害得她也無法像拒絕姚半雪那般乾脆果決地拒絕他。
唐瓔想不明白的是,黎靖北為何會鍾意她,他們分明是盲婚啞嫁,可太子似乎從潛邸時期起就對她起了意。
然而她的這顆心,自始至終都只為邗江邊的少年跳動過,熾烈鮮活,熱忱激昂,卻又很快在少年離她而去的那一年緩了下來,隨後在紅塵的磨礪中千瘡百孔,直到徹底化為一灘死水。
青州府的那段日子,許是摯友的離去對她的打擊太大,亦或是黎靖北的體貼太過繾綣,她死寂已久的心久違地盪起了些許波瀾,然而更多的卻是害怕。
於唐瓔而言,黎靖北的靠近並不讓人生厭,卻總是讓她感到心慌,讓她覺得危險,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遠離。
她害怕太過親密的關係,害怕被灼傷,害怕再次被人離棄。
*
夜靜更闌,宵禁將至,唐瓔加快了出宮的步伐。
路過華音殿時,忽而瞥見一道男子的身影,不由腳步一頓。
「阿璋?」
她走上前,不確定地喚了一聲。
離得近了,月光將對方的模樣逐漸映得清晰——
男子身姿頎長,眉目疏朗,五官清秀儒雅,俊美無鑄,與唐瓔的長相有著六七分的相似,眉宇間卻多了幾分英氣。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十九歲的幼弟唐璋。
忠渝侯的子嗣有三,妻章蘊育有兩女,即長女唐瓔以及她遠赴蜀中的妹妹唐珺,而妾柔姨娘唯一的孩子,則
正是眼前的這位公子。
說起來,唐瓔與這位幼弟的關係屬實稱不上熟悉。
唐璋天性板正,寡言少語,且極為恪守禮教,自幼時起便鮮少與府中女眷接觸,而唐瓔空長他幾歲,出閣又早,二人聚少離多,只逢年過節時偶爾寫信問候個幾句,便算是盡了姐弟之誼。
即便如此,唐瓔內心的某一處還是對這位弟弟存著幾分愛護之情的,雖然不多。
聽見她的聲音,唐璋嚇了一跳,猛然回過頭,眸中掠過一閃而逝的慌張,飽滿的額頭上還沁著幾滴薄汗。
「阿……阿姊?」
眼前的少年面色微醺,眼皮狂跳,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看得唐瓔有些欲言又止,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關心道——
「宵禁快到了,你……」,她覷了眼身後的華音殿,「為何會從長公主的寢殿出來?」
此言一出,少年微醺的面龐霎時間赤紅一片,低冽的嗓音卻似笛音般悅耳醇厚——
「酉時三刻,殿下召我入宮議事,議了沒一會兒便說要歇息,我見殿下睡著了,便起身離開了。」
唐瓔蹙眉,「你如何知曉她睡著了?」
說起這個,唐璋的頭顱徹底低了下去,面頰上的赤色也蔓延到了耳後根,如白碧染血。
「她讓我必須看著她睡著後才肯放我走。」
......
這兄妹倆怎麼都一個德性……
想起華音殿那個放浪形骸的主兒,唐瓔便覺得自己有必要盡一下長姊的義務,遂咳嗽一聲,肅容道——
「你明年便及冠了,若是碰上合眼的姑娘也該抓緊些,當然,你若無成家的打算卻也無妨,多讀些書,修身養性,將來無論是入仕、經商、還是做個閒散的手藝人都是不錯的選擇,總之……」
她抬頭望向幽暗的蒼穹,心緒頗為複雜,也不知接下來的這句話是對唐璋的告誡,還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莫輕易被外物所蠱惑,以致動搖了本心。」
唐璋聽言微微一愣,垂眸想了想,很快答道——
「多謝阿姊提點。」
第109章 第一百零八章「夜深了,本王該走了。……
唐璋走後,唐瓔也準備離開了,再不走宮門都要落鎖了。
然而還沒走幾步,她又邂逅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姿矯健,面容稚嫩,一雙充滿異域風情的眼睛煥發著奪人心魄的光彩,正是她先後在榆樹街和建安城郊遇到的綠眸少年。
他不是千秋閣的人麼?為何會出現在宮中?
唐瓔頓時心生警惕,面色卻依舊平和,嘴角甚至還揚起一抹親切的笑。
「你叫什麼?」
她不過隨口一問,那少年倒是實誠得很,僅看了她一眼便道——
「綠眼。」
這名字起的……
須臾,唐瓔面色一寒,垂眸肅容道:「宮門即將落鎖,凡擅闖夜禁者,無論有無門籍,皆以闌入論,杖八十【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