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去城郊獵了兩隻鴻雁,欲送去章府作求娶的聘禮。入城後,通政司的小吏攔住了他,說是建安那邊有人給他捎了信。
建安城的信?
他眼皮微跳,心頭頓時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
因他身份特殊,以往裴序若是有事相托,定會令北鎮撫司的親信飛鴿傳信與他,萬不會走官府的通政司。
難道是朝廷的人?
手指緊攥著信封,後背已然被冷汗浸濕。
素箋之上,開頭的稱呼便是「致莫同之子」。
他面色一變,顫抖著展開信紙,短短的一行字已足以令讓他膽戰心驚——
「汝若不欲讓忠渝侯之女隨乃父一同遺臭萬年,速與其斬斷聯繫。」
唐瓔聞言猛然一窒,心中五味雜陳,望向墨修永的清眸中隱有游光浮動。
只幾息,卻又暗了下來。
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當年那段情傷背後竟會有這樣的隱情。
「你為何不告訴我?」
答案不言而喻——
「伊人姣麗,身殘的墨家鉅子尚且自愧於己身的卑弱,佞臣之後又當如何?」
聞言,唐瓔鹿眸微濕。
她明白,一旦墨修永莫同遺孤的身份被曝光,誰人若是嫁了他,必將聲名盡毀,命在旦夕。
她這一生雖說親緣寡淡,卻長於高門,自小錦衣玉食,僕從環伺。而今想來,十五六歲的自己雖有追愛的勇氣,卻未必能如年幼時的墨修永那般頂得住興中百姓的怨憤與凌辱。
而墨修永則正是因為有過那段不堪的經歷,才愈發不忍讓她受苦。
他考慮的遠比她想像得多。
幽燈下,男子的聲音仍在繼續,飄散在侵骨的海風中,愈顯低泠。
「不久後,我便從裴序那頭接到了消息——太子求親忠渝侯府。」
接到匿名信後,他便清楚兩人之間緣分將盡,卻未曾想這一日竟來得如此之快。
隔日,他放飛了大雁,一連幾日粒米未進,徹夜不眠,終於章府再次見到她時,狠心說出了那句「——嫁給太子,不是挺好的嗎?」
此言一出,她目色怔然,面容蒼白,眸中閃過莫大的失望。
她原以為他今日過府是為求親而來吧。
見她失魂至此,他的心又何嘗不在滴血。
錦衣衛迎親那日,他跟在儀仗隊末尾,隨著隊伍走了好遠好遠,一直跟到建安城的城樓。
城門前,她回了頭,他卻返了身。
甲板上,唐瓔深吸一口氣,竭力忍住喉中哽咽,啞聲道——
「那封匿名信……大人可知是何人寄
出?」
墨修永頷首,手撐著桅杆,眸光起伏不定。
「我托裴序查過信件來源。信是從東宮寄出的,便由此懷疑是太子的意思,然而......」
說到此處,他雙手緊握成拳,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昔年,當他得知信件出自東宮後,為免給裴家帶去麻煩,遂只能跟裴序斷了聯繫,從此銷聲匿跡。
經年過去,裴序終於大漠中找到了他,見面後的第一句便是——
「除周誠外,你還有一個妹妹名叫周惠。」
層層戈壁之上,赤霞如火,黃沙漫天。
裴序的聲音很淡,眸中厲色卻讓人不寒而慄,白皙的面容上還隱著幾分哀憤。
墨修永明白他此行的目的。
他與裴家失聯已久,裴序之所以放下公務不遠萬里尋他而來,皆因裴夫年事已高,如今已在彌留之際。心中之牽掛,唯有他這已故上司的兒子。
裴序的目的,便是將他帶回建安,見裴夫最後一面。
見他不為所動,裴序背過身負手而立,目光移向敦煌的方向——
「去年觀世音菩薩壽辰,遠寧伯舉家去長寧寺祭拜,周惠因不慎打翻了祭台的供果而被周夫人罰睡茅房、打掃下人的通鋪,便是連吃食亦被換成了豬圈中剩下來的殘糠。」
墨修永聽言大震,他雖早已從父親口中聽說過周夫人的狠毒,但她對周惠做的那些事可謂喪盡天良!
裴序不過隻言片語,便勾起了他年幼時期最為不堪的那段回憶。那些被人扒衣遊街、扔豬圈、浸糞坑的場景依舊曆歷在目。他疼過便罷了,如今就連他的妹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