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秦琢狐疑道,這分明是秦漢時期流行的制式。
「唔,這個啊。」周負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是我仿照上一個來這裡的人幻化的。」
那也已經是近兩千年前的事了。
時光漫長,周負一直孤獨地坐在這裡,堅守著他的責任。崑崙荒涼,帝台肅穆,他偶爾能窺見外界的風景,可惜都與他無關。
秦琢說不出話。
隨著秦琢低下頭去,周負略微抬起了下巴尖,目光順著垂落在他胸前柔順的髮絲,爬上他的臉龐。
周負心虛地攥緊膝上的布料,目光卻熾熱得宛若高懸於萬里長空的金烏。
他不敢直視秦琢,他怕自己的眼睛會泄露心裡那點隱秘的、不可告人的綺念。
秦琢的眉毛讓他想起草長鶯飛的二月天裡那枝頭細嫩的柳葉,黑髮讓他看到數九寒天鴉群越過高軒時投下的暗影,而低垂翕動的長睫又讓一對振翅欲飛的蝴蝶翩然闖入了他的腦海。
鼻樑是沉淪在雲霧中的險峰,嘴唇是綻放在冰霜里的紅梅,周負覺得他要用世間萬物作比喻,才有可能描繪出眼前人的萬分之一。
周負不在乎自己的比喻是否俗氣,他只想把見過的一切美好都在秦琢身上一一對應,然後心滿意足地得到一個「都不如他」的結論。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你可以走了。」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艱澀。
面對周負突如其來的冷淡,秦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隨後毫不留戀地起身,走下了眾帝之台。
隨著最後一步的邁出,秦琢的身形消散在薄霧之中。
周負目送他離去,又狠狠地合上雙眼,面色混雜著喜悅與痛苦。
他對自己說:
「不可以的。」
「周負,你不可以。」
眾帝之台重歸死寂。
秦琢的意識在虛無中跋涉許久,一股墜落的暈眩感襲來,再回神已是身處靈舟內。
摸摸額頭,滿臉冷汗。
他摩挲著手腕上的山圖騰,心裡不斷復盤此次與周負的對話,努力回憶著每一個毫不起眼的細節。
周負對他的態度實在太奇怪了,就像是對待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
秦琢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秦家的血脈,但生恩哪有養恩重,他對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一事並沒有多大執念。
世上那麼多人,周負為何偏偏選中了他?
秦琢的呼吸微微凝滯,莫非周負……知道自己的身世?
下次見面,一定要問問他。
…………………………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靈舟已經靜靜地停泊在鄒城的空中。
秦家子弟跟著家主陸續從靈舟上走下,齊聖山莊的人立即上前迎接。
秦瑞、秦思憫與幾位長老堂主走在最前方,秦琢領著譚奇跟在後頭——為了防止這個不安生的傢伙亂跑,他借著衣袍的遮擋,緊緊地扯住了譚奇的袖子。
齊聖山莊擁有一座漂亮的園林,平日不輕易邀客賞玩,莊主孟肅卻裝作不知道秦家此行的意圖似的,收了秦家的禮,還熱情地邀請親家人共游初秋的盛景。
秦瑞也並不推脫,點了幾人同行,秦琢也在此列,而譚奇和其他人等都被安排去屋內休息了。
譚奇也怕自己干出什麼不合禮節的事來,此刻也樂得清閒,但他東張西望,發現除了秦琢之外,與他有一面之緣的秦思慎也被家主選中,周圍只剩下些生面孔,便又悶悶不樂起來。
孟肅的目光掃過隨行的眾人,最後回到秦瑞臉上,微笑著抬手做出請的動作。
「麟書兄,來,這邊請。」
麟書是秦家主秦瑞的字,取自瑞麟吐書的典故,但孟肅與秦瑞的私交絕對沒有達到可以互稱對方表字的程度,這聲「麟書兄」更像是孟莊主的表態。
他在向秦瑞傳遞著一個訊息:雖然兩家的聯姻告吹了,但齊聖山莊並不會因此與蓬萊秦家交惡,甚至還要加強兩家各個方面的合作。
秦瑞在大事上還是靠譜的,當了十來年家主,這一套早就練得爐火純青。
於是他也含笑道:「伯嚴兄請。」
孟肅,字伯嚴。
秦瑞挑出來的隨行人員沒有傻的,即使一時沒理解兩人打的啞謎,也不會把困惑寫到麵皮上。
孟肅對一個下人吩咐道:「去,看看少莊主在做什麼,秦家大駕光臨,這小子也不知道出來迎接。」
又對秦瑞拱手:「犬子失禮,我這個做父親的先代為賠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