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把秦琢當做一個傲慢輕率的使者來對待,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古鈞驚疑不定地側目,神情有些許凝重,欲言又止,這確實是真靈的威壓,但似乎並不是淮河水神的。
秦琢當然沒有淮河水神的真靈,他身上的真靈威壓其實是來自西王母的。
刑天給他的玉書碎片裡正留存了一縷西王母的真靈,西王母作為崑崙山之主,作為致召萬靈、統括真聖的女神,她的實力絕對不在無支祁之下。
可他們都消失得太久了,久到世人早已遺忘他們的氣息本應如何。
北冥凌憋屈得扭頭,推上了坑坑窪窪的石門,事到如今也不想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了,直接宣布了燭陰宴的正式開始。
秦琢含笑看向身邊的幾人,目光意味深長地在古鈞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絕口不提他坑自己的事兒,只是隨意地開口問道:「我們一起進去吧?」
「一起進一起進!」虹陀第一個跳了起來,「兄弟你好厲害啊,你看北冥凌那個表情,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噤聲!」蘇顰直接一拳砸在他肩上,「小心他轉頭刁難你!」
虹陀頓時疼得齜牙咧嘴:「這一拳真帶勁兒!話說你不是更擅長法術嗎,力氣怎麼會這麼大啊!」
「天生的不行嗎!還有你是不是太小看塗山血脈了!」蘇顰立刻跟他互嗆起來,叉腰瞪眼,狐狸尾巴煩躁地晃蕩著。
秦琢頭疼地出面制止了他們:「好了好了,門已經開了,我們趕緊進去吧。」
經此一事,他們三人很快熟稔起來,隱隱形成了一個新的小團體,把袖手旁觀的古鈞排擠在外了。
從頭至尾,古鈞都只是笑眯眯地搖著摺扇,摺扇上的墨竹栩栩如生,就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大門緩緩開啟,北冥凌率先走入門中,眾妖不斷地超前擠去,都想爭當第一個上座的。
蘇顰毫不猶豫地尾巴一掃,推開周圍的小妖獸們,一手拉著秦琢的袖子,一手拽著虹陀的領口,徑直走到了大門口。
秦琢匆匆抬頭一看,立即被震懾在了當場。
他的瞳孔輕微地顫抖著,額角落下一滴不甚明顯的冷汗,嘴唇蠕動了兩下,才艱難地發出了聲音。
「……燭、燭九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龐大的石柱,外表上高入雲端的宮殿顯然只有一層,抬起頭根本看不出天花板距離地面多遠,也只由一根石柱支撐著。
而石柱之上,盤著一條通體鮮紅的龍。
準確地說,是一具龍屍。
龍身的鱗片色澤暗沉而不均勻,像是用鮮血粗糙地塗抹上去的,自下而上盤在石柱上,龍尾耷拉在地上,鬃毛凌亂長短不一,還禿了不少地方,很是難看。
燭九陰巨大的人形腦袋在石柱的最上方,面龐朝下低垂著,枯草般的白髮從他的耳邊傾斜而下,飄飄蕩蕩地掛在半空中,像是棺槨上披散的素紗,亦或是上吊用的三尺白綾。
秦琢情不自禁地慢慢往前挪動幾步,對蘇顰和虹陀的驚呼充耳不聞,兀自來到了那顆人頭的正下方,動作僵硬地抬起臉來,直勾勾地看向燭九陰的面容。
那是一張灰白的臉,皮膚和五官都有些腐爛了,但仍能看出生前的英俊不凡,眉頭緊皺,表情充滿了痛苦,更重要的是,他的嘴是張開的。
燭九陰的嘴裡似乎沒有舌頭,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紅色的光,黯淡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仿佛風一吹就會徹底破碎。
秦琢感知到了虛空中靈力的流動,從那團光里一絲一縷又源源不斷地湧出,穿過燭九陰的喉嚨,透過他的身軀,匯聚在宮殿中的石柱上,又從石柱灌入屋頂和地底,隨後向整個九幽蔓延而去。
這點力量太微弱了,微弱到不足以驅散九幽濃厚的死氣。
這點力量太頑強了,頑強到在這片絕境裡孕育出了新的生機。
「天西北有幽冥無日之國,有龍銜燭而照之也。」秦琢終於徹底理解了這句古文。
「燭九陰……」他再次輕嘆道,然後轉身,臉上的神情略顯木然,一步一步走回了同伴的身邊。
蘇顰似乎不太能理解秦琢表露的異樣:「原來那就是燭九陰大神啊……他怎麼會變成這樣?看上去,好像已經死去很久了呀……」
虹陀一聲不吭地望著盤於石柱上人頭蛇身的神靈,兩眼放空,表情怔愣,腦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燭九陰嗎,確實死去好多年了。」古鈞平淡的聲音響起,語氣不帶絲毫起伏,毫無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