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強的確不是個擅長講故事的人,他說到這裡,停頓了很久很久,微合雙眼,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
「我當時,就站在後方看著祖父。」禺強字斟句酌,緩緩說道,「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祖父真的老了……他的目光不再清明,他的脊背不再挺拔,而他的決策也不會一直都是正確的。」
秦琢一時語塞,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磨磨蹭蹭了半天,最後才生硬地安慰他道:「……人都是會老的嘛。」
「……經此一事,祖父也意識到,他或許應該退位讓賢了——不過這是後話,他可不會把爛攤子留給繼承者。」禺強緩了緩情緒,繼續講述道。
黃帝回去後,當機立斷重新召集了所有接觸過穹闕的人,把他們嚴密監管了起來,禺強也是其中之一。
不出所料,這些從穹闕中竊取了力量的人接二連三地墜入瘋狂,五蘊潰散,六親不認,在眾神眼前過了一遭,確定無力回天后,便被逐一處決。
只有寥寥幾個人僥倖活了下來,禺強和黃帝的女兒魃都在其中。
除了他們這種理智尚存的被網開一面外,還有另一種活下來的方式——那就是越獄。
繼混沌、窮奇失蹤後,在一個守衛疏忽的夜裡,顓頊之子和縉雲氏之子聯合起來衝破了人與神的聯合封鎖,消失在了夜色里。
後來,這兩位逃跑的人一個被叫做檮杌,另一個被叫做饕餮。
四凶自此誕生,他們不像禺強、女魃那樣雖然失去了人族的外形,但還保留著人族的神志,也不像那些無名的犧牲者一樣徹底陷入瘋狂。
但他們無一例外的性情大變,又因為實力強悍抵擋了人族的多次圍剿,連神靈也不願輕易去招惹他們,終成了一方禍害。
「等一下。」秦琢聽得入神,果子拿在手上,扒了皮卻一口未動。
他其實並不奇怪四凶從人類墮為惡神是穹闕的原因,畢竟他已經見識過被穹闕污染而失去理智的刑天了,但還是產生了一些疑問。
禺強順勢停下,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喉嚨:「怎麼了?」
「混沌之前是被天魔抓走了,對吧?」秦琢確認道,「你說混沌的狀態是受到了無限主神的影響,那他又是怎麼逃回來的?穹闕和無限主神之間有什麼關係?」
雖然他早已隱隱察覺到穹闕與無限主神之間的聯繫,可是一直沒有得到認證,正好藉此機會問個清楚。
禺強放下茶杯:「你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
「什麼一樣?」
「大荒的帝俊告訴過尚且醒著的諸神,你或許會失去很多記憶,讓我們見到了你不要奇怪。」禺強道,「混沌和你的遭遇很相似,他也受到了無限主神的詛咒,然而與你不同的是,詛咒擾亂了他的記憶,卻沒有減弱他的實力,甚至還讓他的修為有所提高。」
見秦琢一臉驚奇,禺強便多解釋了幾句:「混沌不願提起被無限主神囚禁的那段往事,我們也無從猜測他是如何逃脫的,但無限主神放任他回到山海界,絕不可能是大發慈悲,而是想讓混沌把山海界的渾水攪得更渾些。」
聽到這裡,秦琢頓時面色一肅,眸中閃過兩道精光,以及一絲冷意:「無限主神久攻不下,想從內部瓦解我們,可惜我界人才輩出,四凶為非作歹,橫行霸道,隨後便出了個禹王,將四凶驅逐至四極,還迫使他們不得不靠沉睡來保全性命。」
他低聲念道:「無限主神,穹闕……這兩者之間……」
「穹闕和天魔,都是無限主神的手段之一。」禺強又給自己倒了杯茶,寬大厚實的手掌捏著小巧玲瓏的茶杯,就跟捻著一根繡花針似的。
「唔。」秦琢沉吟片刻,「不出所料,那無限主神的目的是什麼?若僅僅是破壞這個世界的話,似乎有些站不住腳。」
禺強嘆了一口氣,耐心道:「先說好,我成神前後的地位都不算高,許多機密未必知曉,縱使有幾分了解,也融入了不少我自己的猜測,所以閣下聽完後,絕對不可盲信我的每一句話。」
有他祖父黃帝的失誤在先,禺強慣來採取慎之又慎的方案,即使心裡已有了九成九的把握,也要把那一絲失敗的可能說個清楚。
「我記下了,日後自會找他人求證。」秦琢認真地向他允諾道。
禺強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開口,等秦琢無聊到總算把扒了皮的果子囫圇吞下後,他終於出聲了。
「因為,他想吞噬我們的世界。」禺強說得很慢,每一個字的背後都好似蘊含了千鈞之力。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但就位格而言,無限主神顯然比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要高——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