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瞥了他一眼,沒有起疑心。
靜默片刻,秦琢忍不住又問:「我聽聞萬物有靈,山水亦是如此,許多名山大川都可以孕育出精氣化形、天生神聖的山神水神,那不周山有沒有可能……」
面對燭龍滿臉的「你在開什麼玩笑」,秦琢越說越心虛,聲音也越來越低。
「大道至公,天道無情。」燭龍盯著他看了半晌,緩緩挪開視線,語氣淡淡道,「先不提不周山生死相生、陰陽相剋,絕不可能蘊生精靈,倘若不周山真的有山神存在,這山海界恐怕還容不下祂。」
秦琢悚然一驚:「為什麼?!」
燭龍冷聲道:「有靈則有情,有情則有私心,而無限主神步步緊逼,山海界的傾覆或許不過是旦夕之間,不周山是此界最重要的一道防線,若是開了靈智,我們還要擔心祂會不會臨陣脫逃、能不能死戰不退。」
祂細長的眼睛向秦琢望過來,其中的情緒模糊不清:「昆玉,不也是如此嗎?」
一瞬間,秦琢還以為燭龍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燭龍說起昆玉,真的只是在說「昆玉」而已。
秦琢明白,他的真實身份總有一天是要向燭龍坦白的,但絕對不是現在。
否則,燭龍肯定會像西王母和鹿仙女那樣,當場大驚失色連夜把他送回部落,哪兒都不讓他去。
燭龍只是秉性豁達,又不是傻。
「昆玉不會的。」秦琢悶悶地說,「若是不周山有靈,也肯定不會的。」
他的目光投向遠方的山巒,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又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周負將他的職責完成得多麼出色。
即使……即使有很多人並不期待「不周君」的誕生。
這恰好和昆玉完全相反。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秦琢呼吸微滯,心裡立刻爬上了一陣細密的疼,腦海里浮現出周負說自己是「山海界的第一道防線」時那張堅毅的面容,他的心情立刻變得複雜而沉重。
在不知不覺中,秦琢的認知里已經把周負和不周山視作一體。
可是,他內心深處又渴望自己的猜測能被證明是錯誤的,周負並非不周山孕育而生的精魂。
他不在乎周負的身世與跟腳,他只希望周負的存在是被這個世界祝福著的。
見秦琢的情緒忽然低落,燭龍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話觸動了他的心事。
「昆玉當然不會逃跑。」燭龍想了想,梗著脖子,瞪著眼睛,樂呵呵地說道,「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能不知道嗎?」
昆玉誕生於崑崙山巔之時,的確受過燭龍的祝福,燭龍允諾昆玉跳出五行陰陽乃至生與死的輪迴,讓他擁有了極其頑強的生命力。
秦琢語塞。
你看著長大的孩子正站在你面前,而你一卻點都沒有認出他來……
燭龍化作人形,拍了拍他的肩。
「要繼續往不周山走嗎?」祂的聲調柔和而寧靜。
「走吧。」秦琢沉重地點點頭。
燭龍再次拍了一下他的肩,這回的力度更加堅定。
在燭龍的陪伴下,秦琢一步一步往不周山的方向走去,他能感受到不周山的氣息越來越濃郁,仿佛沿途的每一塊石頭、每一片泥土都在低聲訴說著一個又一個古老的故事。
這裡見證了無數英雄的傳說,承載著億萬年的滄桑,它的殘缺之處反而讓人更加感到遺憾與敬畏。
「大荒眾神就是在這裡與無限主神纏鬥,為羿挽弓射日爭取時間的嗎?」秦琢忽然抬起頭,目光穿過湛藍中泛著微黃的天空。
「不錯。」燭龍回應道,「為了轉移無限主神的注意,為射日大業爭取寶貴時間,帝俊與羲和故意從不周山下抽取出了一小絲世界本源,待無限主神發現後,與其交手纏鬥,令其無暇顧及針對金烏的謀劃。」
秦琢沉默不語,雖然他未能親眼目睹那場史詩般的戰鬥,但這並不妨礙他在心中描繪那些英雄的壯麗與決絕。
「那……那一絲抽取出的世界本源……」
「別擔心,帝俊已經處理好了。」
如今已是春夏之交,然而,不周山坐落在西北邊陲,仍一襲清寒徹骨。
秦琢仰望著那座巍峨的山峰,心中只有出敬畏,生不出故人重逢的欣喜。
周負,周負……
你真的在這裡嗎?
他正怔怔出神,忽然,一股濃郁得近乎血腥的黑暗從身後猛撲而來,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占據了半塊天空!
隨即,就聽一震耳欲聾的尖嘯橫掃荒原,驚得大地陣陣戰慄。
燭龍頓時面色一變,將秦琢護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