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極,秦琢第一次見到了大荒的那位尊神,帝俊。
祂看上去與人族無異,黑髮如瀑布般垂肩,每一縷都閃爍著深邃的烏光,雙目燦若星辰,讓人不禁心生敬畏,相貌乍看之下並不出眾,但若有人膽敢仔細端詳,就會發現祂的五官其實極為精緻俊美。
然而,帝俊的氣息卻與人族截然不同。他的周身環繞著一股神秘莫測的氣息,仿佛包含整個宇宙的奧秘,不經意間便會散發出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壓。
秦琢忽覺壓力山大,但這壓力的來源並非是帝俊大神本身。
而是他意識到,像帝俊這樣強悍的神靈,在不周山的加持下,仍舊無法與無限主神相抗衡。
羲和沒有來,可能是在家裡照顧受傷的金烏。
帝俊的到來無聲無息,沒有絲毫的排場和喧鬧。祂首先向西王母等幾位熟悉的面孔點頭致意,接著淡淡地掃了秦琢一眼,便將目光移開了。
秦琢不確定祂有沒有認出自己,大概是認出了,但沒有開口宣揚。
帝俊姿態悠閒,徑直走向噎鳴,站在祂面前,從上到下將噎鳴打量了好幾遍,才沉默地拍了拍祂的肩。
噎鳴露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臉頰泛著紅暈,帶了幾分對長輩的仰慕與敬重:「帝俊大人,您怎麼也來了?」
帝俊反問道:「不是你請我來的嗎?」
噎鳴摸了摸鼻子:「我沒想到,您這麼忙,居然真的會來看我……」
「我也沒想到,你居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帝俊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一派盡在掌握之中的從容。
噎鳴一愣,微微低下了頭,神情懨懨的,似乎有一點難過。
「不過……」帝俊雙手負在身後,氣定神閒,又道,「細思之下,你雖審慎,卻心懷仁義,此舉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秦琢聽著有些咋舌,瞧瞧大荒尊神的語言藝術和言辭功底,膽小懦弱到祂嘴裡就變成了審慎仁義。
怪不得大荒諸神奉祂為主呢。
噎鳴顯然也被帝俊的話驚到了,抬起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著祂。
帝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怎麼,沒聽到我誇你呢?還要我再重複一遍不成?」
「聽到了,我聽到了!謝謝帝俊大人的誇獎!」噎鳴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無措,眼神卻也充滿了誠摯,「我,我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我會誇你?」帝俊說得直白。
噎鳴連忙低頭:「確、確實沒有。」
帝俊的目光落在噎鳴的頭頂——祂比噎鳴高了不少,或者說噎鳴確實個頭不大——祂悠悠嘆了一口氣。
「噎鳴啊噎鳴,事到如今,你還是認為,我栽培你,只是因為你的母親嗎?」
噎鳴面露茫然,難道不是嗎?
一眼洞悉了祂心中所想,帝俊垂下了星辰似的雙目,瞳孔深處如有斑駁的光彩交織閃爍,如同一片浩蕩星海。
「當然不是,我是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神靈之一,與我有過交情的存在不知凡幾,若是每一個的後代都需要關照,那我還如何治理大荒?」
「我知道你有潛力,只是心性欠缺,但沒關係,我有足夠的時間來磨礪你,也有足夠的耐心來等待你真正成長起來的那天。」
「只是,我未曾料到……」
大荒尊神的一番肺腑之言說得噎鳴潸然淚下,嘴唇顫抖著,一開口就哽咽了,話都說不出來。
秦琢悄悄退開了一點,給祂們留出了私密的空間。
在場的不止噎鳴在落淚,還有一個傢伙比祂哭得還厲害。
「嗚嗚嗚嗚為什麼啊——我不想讓噎鳴死嗚嗚……」
燭龍龐大的原型俯趴在地上,把臉埋進柔軟的沙土裡,哭得渾身一抽一抽的,周圍一片沙地都暈出了明顯的水漬。
西王母在旁邊拍著祂的鱗片,嘗試安慰祂:「這是噎鳴自己的選擇,祂道心澄明、百死不悔,你該為祂高興才是……我說夠了!別哭了!哭有什麼用!」
「嗚嗚嗚……唔?」
燭龍被突然爆發的西王母嚇了一跳,把臉從沙地里拔出來,愣愣地看向她。
西王母見祂灰頭土臉,臉上既有淚痕又有灰塵,忍不住嘖了一聲:「收拾一下自己吧,堂堂鐘山之神,蓬頭垢面,形容狼狽,像什麼樣子!」
燭龍吶吶應聲,試圖擦一擦臉,然而祂的原型是人面龍身,爪子實在太短,根本碰不到自己的臉。
祂「哇」的一聲哭得更傷心了。
「為什麼偏偏是噎鳴呀……祂怎麼這麼可憐啊,我答應過要請祂吃北海的魚,我都跟北方海神談妥了,本來打算等今年海魚最鮮美的時候,就帶噎鳴去吃……」
「還有崑崙的果子,黃帝苗圃里結了不少好東西呢……侖者山白睪樹的汁液吃起來特別甜,丹熏山的耳鼠長得可肥了,吃了還可以抵抗劇毒,我都沒來得及告訴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