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說,世間有情眾生,雖皆呼吸坐臥,卻多有行屍走肉之徒,他們所度過的,不過是名為『生存』的寡淡日子。」
「他告訴我,夜裡從陸地湧向海洋的風吹著最是宜人,雪後掛在松枝上的冰晶帶著甜味,煮麵要等水微沸後再添些涼水才好下面,全身衣物搭配最好不要超過三種顏色,雨點落在竹樓和瓦片上的聲音是不同的……」
「有一次,我們路過邊關的一座小鎮,鎮子上只有一家酒樓,賣的卻都是上好的陳年佳釀,那酒香勾出了師尊腹內的饞蟲。」
「可惜我們身上沒有錢了,所有的黃白之物都在前幾日贈給了一位死了丈夫、膝下一對兒女皆患重病的苦命婦人。」
「於是,師尊竟把他的本命靈劍當了換酒,幾個月後拿到了除祟的錢,才把他的靈劍贖回來。」
秦琢講到這裡,也有點哭笑不得。
「江湖人都防著師尊的靈劍,怕他藏鋒多年、突然出鞘的威力,但其實師尊根本不在意。」
「……」
秦琢與周負聊了很多,其中多是有關移天君的趣聞軼事,直到夜色悄然爬上天際,將天幕染成了一片深邃的藍。
月華如銀,飛霜灑雪,為這寧靜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清冷的美。
漸漸的,秦琢的聲音低了下去,周負也不出聲了。
他們並肩坐在那座尚未完工的衣冠冢前,靜靜地凝視那座冰冷而堅硬的石碑,背影和聲音一起被夜色吞噬了。
不論是靈堂,還是墳塋,實際上都是給活人設立的。
人死了,一了百了,什麼都感知不到了,而葬禮也好、祭祀也好,都是給活人看的。
棺槨,墓碑,都是活人的念念不忘,都是用來讓活著的那個適應失去身邊人的日子的。
經過漫長的沉默,秦琢終於緩緩開口。
「周負,我本來想帶你去見見我師尊的,可惜……」
周負將腦袋靠過去,低聲回應:「沒關係,現在也算是見到了。」
「但師尊不在那裡。」秦琢扭頭看向他,雙目映著月色,像是兩汪清池。
迎著周負不解的目光,秦琢輕輕笑了起來,指著自己的額頭道。
「師尊在這裡。」
「死亡和告別都不會讓一切終結,他沒有離開我,只是到我的回憶里去了。」
師尊會在自己的回憶里一遍又一遍地活過來,就像綻放在初春的玉蘭,不會再經歷霜雪的挫敗,因此永不凋零。
周負也看著秦琢,月亮還未滿,發出的光走了很遠的路才勉強照亮他們的臉。
他吸了吸鼻子,很輕很輕地發問了。
「阿琢,我以後也會這樣嗎?」
百年流轉,繼之百年,千帆競渡,何止千帆?今日至交,過客,人生幻化泡影,世事從來無常。
他以後,也會回到阿琢的記憶中去嗎?
一想到這個,他的心就像被雨水浸透的棉花一般,沉甸甸地墜著,扯得他嗓子滯悶發堵。
秦琢心裡卻騰起了一股無名的火氣,不快地推了推他的腦袋,皺眉瞪著他。
「怎麼?你就這麼想死?」
周負在秦琢那突如其來的嚴厲語氣中猛地一驚,一時間愣在原地,直至秦琢緊緊握住他的肩膀,強迫他挺直了身軀,他這才如夢初醒,急忙想要解釋。
「我沒有!阿琢,我……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會怎麼……」
秦琢仍然板著臉,反問道:「那你呢?若是我先你而去,你又會作何感想?」
周負的臉瞬間失了血色,焦慮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我、我不敢去想,我不想失去你……阿琢,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讓你出事的!」
「你怎麼想,我就怎麼想。」秦琢的語氣緩和了許多,見他的反應,又湊上去用指腹輕輕擦了擦他的眼角。
君心,我心。
秦琢早就挑明了的。
周負的情緒如同被點燃的火焰,他猛地伸出手,緊緊握住秦琢的手,聲音中充滿了堅定與決心。
「我不死了!阿琢,我要活下去!就算世界屏障碎了我也要活……唔?!」
說到一半,忽的被秦琢敲了敲腦門。
「過年呢,不要說不吉利的話。」頓了一下,秦琢繼續道,「世界屏障不會碎,你也不會死。」
周負被秦琢敲了一下,頓時覺得腦袋清醒了許多,他不好意思地露出笑來,輕輕揉了揉被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