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吟目光落到他帶水汽的頭髮上:「我只有一條擦頭髮的毛巾。」
她能有一雙多餘的拖鞋、一條多餘的浴巾、一個多餘的洗漱杯,顧思成已經受寵若驚。
「沒事,一會兒就幹了。」
梁吟目光落於他光裸的胸腹,顧思成忽然慶幸自己平時有鍛鍊的習慣,即使查出疾病也沒懈怠,他身材還算可以,這讓他雖然窘迫但還沒這麼窘迫。又想到疾病已經讓自己消瘦了一些,他目光沉寂下去,也許不久後他就會像重病監護室里皮包骨頭的危重症病人一樣。
顧思成不排斥梁吟打量他,從欣賞的角度來說,這具殼子現在難得有人願意看。
梁吟離開溫暖的被窩,又到箱子旁邊翻找,遞給他一件白色的軟糯毛衣。顧思成抱著衣服取暖,衣服如床榻、如這間屋子一樣,帶有梁吟的氣息,它並不如青草地上白羊絨這般可愛,而是像松樹枝頭露雪般高而冷。
大雨瓢潑,雷聲霹靂,透過陽台窗戶可望見烏雲籠罩的城市,像末日,星星點點閃著幾點紅光。室內白燈明亮,二人安靜地坐著晾頭髮,不再交談。
顧思成心裡莫名平靜,幾小時前跨過橋欄的勇氣不再,而像有新生般,漸漸重新呼吸,大腦麻鈍地開始思考後事。
真那麼死掉的話,等屍體被衝上岸,父親恐怕不會有什麼神情,只嫌他這種死法丟了祖宗的臉面。而活著,病情無法估量,病來如山倒,他提得起心神去做什麼事呢?原來都是報應,過往幾年他沒有一天休假,日日奔勞在工作中,他從學生時代起就一天睡四個小時,白日能精力充沛去做其它事,那時以為天賦異稟,現在才知早亡是代價。
他想起自己名下有一些資產,等見到律師立遺囑,可以都給旁邊這位救命恩人。
顧思成漸漸有了困意。當目標分外明晰時,如何也不覺累,而那目標忽然滅去,一同帶走的是顧思成的心氣。以前習慣住最高星級最貴酒店的他,現在覺得跟陌生人分半張小床也還行。
梁吟坐得筆直,顧思成想等她一起睡。床柜上的鬧鐘顯示已經凌晨兩點,顧思成忍不住問:「要休息了麼?」
梁吟回過臉,眼皮耷拉,眼眸混沌,看來亦困得不行,不知為何還強撐著不睡。燈的開關在外側,顧思成道:「關燈,睡吧。」
梁吟依然定定望著他,神情恍惚,沒聽見似的。
顧思成溫聲問:「怎麼了?」
梁吟聲音很輕,夢中囈語般:「如果我晚了一步,沒抓住你呢……」
顧思成頓了頓,揭開被子,從床腳下床去關燈,燈熄滅的剎那,眼前黑幕與大腦眩暈重合,他扶著牆緩了幾秒,摸黑回到床上,黑暗中,梁吟依然坐著,頭朝向自己,閃電不時照明她的面容,燃亮她的眼睛,顧思成想起不久前的吻。
「……抱歉。」
梁吟吻技很生澀,磕磕絆絆,他應該避開,而不是回應和引導。
「您是很好的人,我很感激您救了我,若您沒有抓住我的手,我該自己承擔後果,這不關您的事。」
梁吟輕輕笑了下,「好人卡。」
「什麼?」
「中學生拒絕別人的告白,常給人發好人卡。」
顧思成想起久遠的學生時代,他因為成績不錯、長相端正,高一那年常收到女孩子的告白。
【同學,你是很好的人。】他總對女孩子說這句話。
或在教學樓旁小花園,暖融融的陽光下,風帶來果樹香,或在宿舍樓下小涼亭,隔著灌木叢遠離來往嬉鬧的同學,一盞明黃路燈下繞著飛蟲,顧思成覺得當面說清楚才尊重對方,由是收到情書或告白,總會先認真地認識這位同學,而後約她告訴她,「你是很好的人」,同學戲言,別人告白一句話,而他會回一篇文采斐然的誇獎小作文,很多人不是衝著戀愛來,是為了聽他誇獎來。
高一下學期期末,他有了女朋友,戀愛關係維繫的十個月中,他沒再收到過告白。這是他迄今為止談過的唯一一場戀愛,至今十年不敢回望。
「學生該以學業為重,不應該早戀——老師、家長這樣教導。」顧思成唇角浮起笑,眸子透著疏離。
梁吟也陷入回憶,聞言抬臉,安靜地凝望顧思成。
暗夜裡氣氛凝滯,鬧鐘顯示02:55。
顧思成取下腕間手錶,遞到梁吟手中:「得麻煩您帶幾件衣物回來。」
梁吟摩挲溫熱的金屬錶帶,「嗯」了一聲。
第二天,顧思成醒來已不見梁吟身影,鬧鐘顯示07:14,鬧鐘前貼著一張便利貼,上寫:【一號箱有麵包、牛奶,三號箱有方便麵、零食,紙杯在四號箱,冰箱在陽台,午飯你自己找東西吃,我19點前回來。】
字跡工整,像字帖般一絲不苟。
顧思成莫名聯想到妻子出門前叮囑無法自理的殘障丈夫。
顧思成起身望陽台,大雨仍未停,回屋時見鞋柜上有一個方正小盒子,裡面許多雜物,鑰匙、針線、弔扣,他的手錶在最上方,碎布料下壓著一台老年機。櫃檯上還擺著梁吟昨夜進水的智慧型手機、取出的電話卡,顧思成將電話卡安置進老年機,按下了開機鍵。=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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