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得每個人都是高興的。但就算有人滿身愁意,也不至於一眼望去就把人感染得替他生出一心悲涼。
方別霜看著銜燭,儘管他在笑,也覺悲傷。
他是一幅傷景。
河岸泥濘,扎總角的孩子蹲聚在一起玩泥巴。拍著小手,蹦蹦跳跳,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方別霜朝外坐在亭子的長石欄上,看漁人撐船撒網、收網。鵜鶘飛掠來,飛掠去,捉了一嘴大大小小的魚。
她閒談般地說起來:「我好小的時候,娘親帶我和芙雁出來玩過。她很溺愛我,比吳容心待方問雪還要好。小時候我每一天都開心,都幸福。」
銜燭面朝內,挨在她身側,與她相錯而坐。
他偏首凝望她的側臉。
零碎秋光在少女眸中粼粼瀲灩。她漆黑的眸,此刻像一面被微風輕吹拂著的清潭。
「她臨走前,囑咐我要平安地活下去。我其實不記得她是哪一天走的了,沒有人幫我記著。芙雁比我還小,哭得比我還凶,也不記得。我記得這句話。我算做到了吧。」
「做到了,做得很好。」
「其實我活厭了。」
空氣好像有一剎那的停滯。方別霜沒有理會少年發寒的目光。
她仰頭看鵜鶘掀起水花銜著肥魚驕傲地飛回船頭。水花在飄於陽光下的那個瞬間變得晶瑩而璀璨。下一瞬嘩啦落回去,又杳無蹤跡,只剩逐漸平靜的漣漪。
她笑道:「不過這是之前。我現在,對活下去這件事很抱期待。每一天,只做自己喜歡的事,見喜歡的人。我之前沒有想過可以這樣活。或者想了,又不敢。」
銜燭道:「你會永遠開心幸福下去。」
她轉回頭。
微風中,視線相觸。她望他雪淨的紅瞳,自然道:「卿卿,銜燭。我現在開心幸福,是因為你。」
又有水花被掀起。落下去,盪起漣漪。
漁人高興地餵能幹的小鵜鶘吃了好幾條小魚。
銜燭斂起眸,轉而看亭內靜而不動的石桌。
神情平常。
手背一暖。
少女柔軟的手掌放了上來。
她一碰他,他還是會發僵。她握起,指尖輕摩過他的掌心。
她仍然直望他的眼睛:「想到有你在,你在我身邊,什麼也不做、不說,我看見你,就什麼都不擔心,什麼都不怕,好像什麼都敢面對。我因為這個覺得幸福。」
「並不是賴享你保護的意思。」她摸著自己的心意,徐徐說與他聽,「我不怕你比我厲害,也不怕自己沒有能力。我們之間,這些並不重要。我在你面前什麼樣子,都可以。沒有條律,沒有必須,自由無顧忌。所以沒有什麼事不能面對,不能接受。唯有在你身邊,我有這份放鬆的底氣。」
令人貪戀的溫度,正停在他的掌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