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房幽心中一驚。
提前一月,那便是後日。
雖則婚期將近,但這般倉促地提前,事事都要抓緊備上,豈非太急了些。
裴昱得了東宮之主的位置,已是皇帝說什麼便是什麼了,他含淚點頭:「父皇說的是,我與房娘子早日成親,也讓宮裡喜慶喜慶。」
房幽一時疑惑,難道皇帝這是想沖喜?
她只覺得身側那人變得更冷厲了些,讓她心中顫顫。
她憂心裴焉是否會有異動,但想來到底是在皇帝病榻前,他再張狂霸道也不會此時發難。
好半晌,皇帝又細細地交代完一些事,便稱疲累,叫他們三人出去,另讓門外侍疾的也都散了。
房幽與身側那寒著臉的人一道出去,腳步急切地走至房鶴明身旁,竟是連抬頭也不敢,生怕裴焉與她為難。
回宮路上,她與父親說了婚禮一事,房鶴明只嘆氣:
「皇上病重,思慮得多,提前便提前吧,實在準備不了的東西就棄了,大體上無礙便可。」
他話語中飽含憐惜:「只是可憐了我的小女,這般倉促地嫁人,阿耶尚且以為,還能再多留你一月。」
房幽珠淚漣漣:「阿耶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個兒,也會好好護著咱們家人。」
此時與前世再不相同。她前世只念著兒女私情,致使父兄大禍,今生,她必定會好好利用皇后這身份,守護好房氏。
房鶴明鼻腔發酸,竟也想與她一同潸然淚下,最終將女兒輕輕攬住,無限嘆息。
*
婚期提前得突然,不說負責婚事的禮部手忙腳亂,就是房府與雍王府,皆是措手不及。
房幽一面著急上火地安排,一面又有些提心弔膽裴焉那兒發生什麼變動。
待到次日,裴焉派人傳話邀她一敘,她有種懸在脖子上的鍘刀終於落下之感。
遲早要來。
她婚前來,總比婚後來,再傳出伯媳通|奸要好。
裴焉邀約之地是在京郊一處燕好橋上。
房幽知曉,此地被百姓們奉為男女情好的姻緣橋,每逢七夕,來此遊覽的人數不勝數,更有少年男女捏著銅板往湖中丟下許願,祈求有個好姻緣。
她心中警鈴大作:都到這個時候了,裴焉莫不是還未放棄吧?
所幸今日天公不作美,降下瓢潑大雨。因由去歲走蛟之禍,百姓此時不敢出門,倒也人煙稀少,不會被人撞見。
約的是申時,房幽未時便到了。申時接近黃昏,她只怕來了便回不去了。
她坐在馬車裡,惴惴地挑開車簾往外看去——
卻見那湖水因大雨漲起,將將停至橋面的位置。
有個身量高大的男人撐傘站在橋上,正是裴焉。
房幽咬唇:他竟比她來得還早……莫不是在周圍布下了人手?
看了眼斜靠在車壁上的房淵,她道:「阿兄。」
他點頭:「你放心。」
為防出事,她特意請了兄長在一邊守候,縱使房淵不敵裴焉,但也聊勝於無。
房幽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自個兒撐了傘踱步過去。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傘面上,耳邊又有那嘈雜低吼的風聲,使得這五月天竟有些陰冷。
越靠近他,房幽越覺細密密的針仿佛隔著衣裳扎在她的肉上。
終是到了跟前,她與他一樣朝向湖面,沉默不語。
「房幽。」他忽然叫她。
房幽手心微緊,抬眸看向他。
除卻昨日那未曾對視的相見,這是數月來她頭一次看他。
男人面頰微微凹陷,雙眉緊擰,才過及冠的年紀,眼尾卻已生出了細紋,大抵是風餐露宿的打仗所致。
另則,他左側下頜處,有一道兩指長的疤痕,那是從前沒有的。
房幽微微發愣,眼光集結於那處。
裴焉抬手摸了摸,眸光寒涼:「你知曉這塊兒是如何弄的嗎?」
她心裡一緊,忽地生出堵住耳朵不聽的想法。
他一字一句道:「去歲八月二十九,京中來報,你與裴昱被皇帝賜婚。」
房幽心中沉沉,一口鬱氣堵在其中,不自覺雙手攥緊。
「那時我以為,是你記得我的生辰,來為我送生辰禮了。」他寒聲。
「我……」房幽開口,卻又被他疾言打斷:「好一個生辰禮!你竟是在我滿懷期待之時,告訴我,我的妻將要嫁給我弟弟!」
她分明告訴過自個兒,是裴焉前世對不起她,她此生利用一下又何妨,可此刻,她眼眶泛紅,竟有些酸意。
大抵還是愧疚。
「我在戰場上,每殺一個人,都會想到那句賜婚。直到我看見一個和裴昱長得很像的南疆將士,我一時恍神,被他砍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