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我鬥爭著,檐下響起了踏雪的足音。她引頸一瞧,來了四個丫鬟,兩個僕婦裝扮的,姿勢板正地候在門口。
雪硯走入中堂,向外說:「都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一眾人魚貫而入,低眉耷眼的。齊刷刷說:「見過四奶奶。」
這新稱呼羞紅了雪硯的臉。她怔怔的,心裡掠過奇異的戰慄:天啊,我也是一個婦人啦。是別人家的婆姨了......
這位新少奶奶又羞又驚。一邊卻已無師自通,穩穩地端起女主人的派頭了。進屋抓了幾吊喜錢,一一賞了過去。
眾僕人這才抬頭與她照了個面。
這不瞧不打緊,一瞧,各個驚艷得眼冒金星。全都忘了謝賞。一味松馳著下巴,哈喇子幾乎要兜不住了。
一個身板扎墩、臉也扎墩的僕婦說:「啊呀,四奶奶這樣齊全的人兒,我打出世來沒見過呢。今天算開了大眼,瞧見神妃仙子了。」
長臉尖嘴的丫鬟道:「真正像外頭傳的,是畫裡的仙女!」
雪硯婉然一笑,對這些話不上心。從小到大被誇麻了,早心如止水了。她端坐在鋪著金絲如意紋軟墊的美人榻上,一一問她們的名字。
這院裡派活計的總管,是扎墩又虎氣的李嬤嬤。她在周家幾十年了,一身的將門之風。說話聲如洪鐘。副手劉嬤嬤也是個剽才。
輕易不張嘴,一張嘴像個大喇叭,生怕主子耳眼兒堵了似的。
丫鬟們分別叫春琴,玉瑟,竹笙,小笛。名字都跟樂器有些瓜嗒。
這夥人叫雪硯瞧得直納罕。
在說書人嘴裡,高門大戶的丫鬟必是秀氣可人、水蔥兒一般的人物。殊不知還有周家這樣的,女僕們一個賽一個的五大三粗,虎里虎氣。
她問誰人會梳頭,春琴自告奮勇地效勞。結果,梳頭手藝罕見的拙劣,還不及翠兒的一半。梳完了,頭頂三朵蠢髻,後腦一堆雜毛都沒處去。
雪硯震驚壞了:「春琴,你給我梳了個雞冠哎……還是雄雞的冠。」
眾人漲紅了臉,嘿嘿地望著她傻笑。
李嬤嬤說:「四奶奶,我們府里女人都粗氣。平常都是隨便捯飭的,手上沒這種細緻活兒。」
春琴還不服氣,自我辯護道:「無妨,四奶奶的臉不挑髮式。頂個雞冠也絕色呢!」
「是呢,是呢。」
雪硯笑道:「話雖如此,我初來乍到還是別玩這種『絕色』了吧。」
她拆掉「雞冠」重新梳了,手裡幾下翻卷,一個格掙掙的美娘子便落成了。
新來的四奶奶是一個靈物。柔風細雨的,卻又極能逗笑。一句話就叫人捧腹。那眼裡顧盼柔美的靈韻,莫說男人了,就連女人瞧了也好愛啊。
平常這幾人對著一張掉冰碴子的臭臉,過得乾巴死了。現在來個這樣的主子,就像旱田裡引了活泉,一下子滋潤了。歡暢了。陰陽都平衡了。
六人幹活都輕快了。擦桌,掃雪,洗衣,做早飯。井井有條的忙碌中,都要順便瞧一眼美不勝收的四奶奶,再隨口夸上一夸。
那李嬤嬤擦著銅鼎,笑道:「我說過的吧,全府就數咱們四少爺福氣最大。雖說二十四歲才成的家,到底逮住了一等一的艷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