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踱了幾步,在老人七尺外停住。謙恭地問道:「晚輩乃一介武夫,知見淺薄。素來聽聞這世間的幻術、法術大多要藉助鬼神的力量,不知這話可對?」
老人家笑咪咪的,「唔。也對也不對。」
「您老本領奇譎,出神入化。不知奉的是哪一路神明?」周魁說。
這話問得過於直率,比打聽人家祖宗十八代還嚴重了。一般江湖人會呸他一臉。然而老人有意對他敞開山門,倒也不介意他巷子裡扛木頭——直來直去。
「嗯。大將軍高見。一般人確實要藉助鬼神力量,老朽我嘛……藉助的是大地的力量。」
「大地的力量?」
「沒錯。所奉本尊,乃是大聖大慈的地藏王菩薩。」
周魁一肅,慢慢點頭道:「哦?原來您老是佛家一脈。」
老人笑著哈一口煙,搞得自己一身煙霞,面目模糊。片刻,以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說:
「嗨,什麼佛家一脈、道家一脈的。佛、道、儒皆是大道之母所生,同根同源。只是應不同眾生的根機而顯化不同。凡夫非以自己的分別心劃個楚河漢界,實乃庸人之見。」
周魁的目光微深,心裡有一點歡喜了。這等圓融的大智了不得啊。豈不比投靠朝廷的那些高人強太多了?他嘆服道:「前輩高見。」
老人吞煙吐霧,大咧咧地說:「老朽沒有高見。我懂得可少,對什麼宗教儀軌、什麼長生極樂也一概不知。我就只信地藏王菩薩。」
「晚輩斗膽敢問前輩。世間有八萬四千種法門,何以偏愛這一種?」
老人笑眯眯道:「天是精神,地是物質。大地含藏萬物,含藏諸寶。世間一切有形有相之物皆是大地所出。有這等取之不竭的神奇寶礦,我等反而求助於鬼神,豈不舍本求末?」
周魁聽得益發歡喜,深深一拜。又說道:「實不相瞞,晚輩雖不是佛、道中人,早年卻也讀過地藏三經。」
老人說:「哦,如此倒難能可貴。你行伍之人不讀兵書,不想著如何做一個征服天下的大英雄、反倒對經藏感興趣。你怎麼想的啊......」
周魁垂著眼,頗有一些赧然。他的性子一向沉斂,不喜對人過多剖白心跡。但這是締結師徒之緣的論道,過分藏拙倒顯得不誠。
於是便說:「依晚輩拙見,一個人縱使征服天下也只算個糊塗的大梟雄。唯有征服自己,印證了無上大智,才是真英雄。如此,才稱得上沖天氣魄。」
老人頻頻點頭,哈哈大笑,「嗯,說得好,說得妙!」
雪硯忍不住偷瞧丈夫一眼。
見他淵渟岳峙,風姿如松,不禁心旌搖盪,感到內核被深深地觸及了。好一個不俗的靈魂。真是越了解就越傾心......好想珍惜他一輩子啊。
四哥和老者一拍即合,說得停不下來了。竟開始坐而論道。思想碰撞火花四射,彼此相見恨晚。一時,竟好像把娘的事情弄忘了。
雪硯耐著性子在一旁聽。她知道要稍安勿躁,急也急不來。老人家搞不好就是四哥的師父了,失了禮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