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上旬的彎月不夠透亮,冽風呼呼作響,換了新裝的枯柳在風中搖曳招手,如同鬼魅。
月上中稍,姑臧城的街道上空空蕩蕩。無人在意處,有道身影借著月光,拐進了巷口。
悠揚的馬頭琴聲戛然而止。
月色不夠明澈,卻也折出了刀光。涼州的彎刀迎著風對上來自中原的劍,發出清脆的響聲。
用鑌鐵製成的帶著花鋼紋的彎刀,在這柄長劍下討不到任何好處。
彎刀被橫身向前一揮,又被長劍挑起,抵住了前進的攻勢。劍主人的速度很快,說是風捲殘雲也不過如此,他手腕用力,翻轉上挑,險些挑飛彎刀。彎刀在主人手裡旋了幾個來回,彎刀主人縱身起勢,想要對著劍主人當頭一刀。
怎料這人輕功了得,腳點著地,像是被人向後輕輕拖著,與彎刀主人拉開身距,跟鬼一樣避開了攻勢。劍主人落地揮劍,一股氣似乎由他體內而出,沖向了彎刀主人,捲起了深秋的幾片落葉。隨著風,它們再次零落。
說時遲,那時快。劍主人俯衝向前,似乎要對他攔腰一斬,被彎刀主人堪堪避開。彎刀主人側身躲避,立定後馬上跺地借力,橫刀一發,朝著那人脖頸殺去。
怎料這人似乎背後有眼,手腕翻轉,用力一推,劍飛速穿進彎刀主人的胸膛。彎刀主人眼睛瞬間瞪大,不甘心地用力一甩,彎刀擦過劍主人的胳膊,刮破了他的衣裳。難得的,流出些血珠子。
彎刀主人脊樑一軟,順著牆靠著。今夜的冷風瑟瑟,穿過大街時像是在哀嚎。劍脫出身時,鮮血淋漓,像是被人遺忘的閘口,止不住地流。他以為這人要罷手,怎料劍主人又補上一劍,對著他的腹部。讓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全部吞進了肚子裡。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劍主人,緩緩地,又很是費力地搖了搖頭。
夜深了些,月光也透亮了些。方才顧著打鬥,來不及仔細看劍。他這才借著月光,看清了那柄劍,上面烙著向上拱起的曲線,像一座橋。
他吞了口血,血沫膩在他的喉嚨里,他依舊難以開口。
劍主人注意到他的動作,以及他的目光。他清冷的目光灑在他身上,俯瞰著他,像看一隻螻蟻,沒什麼表情。
「在下夜橋、祝升。」他垂著眼睛,語氣清冷,補充道,「受人之託,來殺你,真是得罪。」他無奈地垂下腦袋,似乎真是在表歉意,手裡的動作卻在起勢,像是要再補一劍。
彎刀主人趁著他沒有落劍時,忍著痛意,啞著嗓子道:「從中原到這裡殺我,你盡心。」他猛地咳嗽幾聲,似乎跟止不住的血一樣,止不住咳嗽了。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吐出來的血沫糊了他滿嘴,他狼狽不堪地癱在地上。
他聲音嘶啞,說出來的話變得模糊不清,像是在唱什麼曲。
「明月夜,水天邊,曉夢愁青山。
歸來處,何如許,清風醉姑臧。」
等他唱完,確定他咽了氣。祝升以憐人之姿垂著腦袋看著他,又看著遠處因打鬥被彎刀主人遺落在地的馬頭琴。
他難得好心,將馬頭琴撿來,放在彎刀主人的身邊。
「歸來處,姑臧城,西三北四街。」
月黑夜風高,西三北四街,多了具屍體。
他不妨讓這裡再多一具。
話畢,他抬起頭,一雙清冷的眸子與暗處的某雙眼睛對上。他聲音不大,卻是能讓那人聽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