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的、冰涼的、筆直但略微帶點弧度的龍角卡在虎口,令他難以移動筆尖。
「飲月,你礙事了。」
郁沐用大拇指抵著飲月的臉,想叫醒對方,但無濟於事。
持明更放肆地枕著他的手臂,挪動到他的掌心,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繼續睡。
筆落在一邊,看著寫了一半的報告書,郁沐思索幾秒,用左手拾起筆。
接續下去的文字雖然勉強能看,但顯然丑了一大截。
畫上最後一個句號,剛要提筆寫落款,一陣不容忽視的癢意突然從腰間竄起,連帶筋絡和皮膚,令他一下丟了筆,呼吸變重。
奇怪。
郁沐輕喘了一聲,像被什麼東西舔舐,半邊身體都戰慄著,腰背一下塌了下來。
他勉強集中精神,找到了古怪觸感的源頭。
是飲月。
又或者說,是咬著什麼東西的飲月。
沉睡的持明拱在郁沐掌心,長吻微微張開,濕潤的舌尖在牙齒中吐出一抹紅色,它睡得迷迷糊糊,一片金色的銀杏葉枝椏柔軟,正被它叼在口中含著。
銀杏葉的枝莖不長,非常纖細,幼嫩如同新生,它正顫巍巍地在持明的舌底壓著,沒過一會,又被密集的齒緣反覆廝磨、戲耍。
銀杏葉的另一段連著郁沐右手的傷痕,從繃帶縫隙中生長出來的,連接著筋脈。
是因為今天使用的豐饒之力太多,在無意識狀態下沒能迅速收回,導致部分外溢,生出枝椏了?
而自從回來後飲月的反常舉動,也是感受到了豐饒的力量,才有所躁動。
「真是什麼東西你都敢吃。」
郁沐苦惱地掰開飲月的嘴,將自己的葉片從對方的舌尖處拯救出來,但那種被舔舐的感覺並未能從骨骼里消除,反而隨著每一次摩擦而愈發清晰。
郁沐有點坐不住了。
他加大力度,終於搶救回了自己的葉片。
閃耀著金色光芒的銀杏葉似乎有點委屈,沾著潮濕的液體,正微微擺動著,磨蹭著飲月垂在一旁的龍鬚。
郁沐強硬地將不聽話的葉子塞回體內,而後深吸一口氣,仰頭平復呼吸。
緩了好久,久到快要睡著,郁沐體內那仿佛燃燒著的異樣感才徹底消除。
他疲憊地睜開眼睛,順著窗欞看向天際,微微泛白的天空在逼退夜色。
「該睡覺了,再不睡的話,就又要上班了。」
郁沐痛苦地按了下太陽穴,特意選了一套長袖的睡衣,換好,鑽進被窩,將持明放在被褥的另一邊,中間塞了一床被子,以作隔離。
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在睡夢中被叼著。
當然,飲月咬完銀杏葉就睡死過去,或許也不會有他擔憂的夜晚襲擊的橋段。
——
丹楓不知道自己在哪。
視野被茫茫灰燼籠罩,俯瞰的角度比過去高了很多,思維混沌,歇斯底里的龍吟在狂怒。
一艘燃燒如流星的星槎自高天墜落,悍不畏死地沖向遙遠雲端的千面巨樹。
世界顛倒,洪流滾滾,四分五裂的意識模糊不堪,雙眼睜開的第一瞬無法視物,被神君的雷霆粉碎的戰場泛起白霧,分辨不清方向。
身體很奇怪,像是被什麼固定住了,無法動彈,無法感知,無法訴說。
戰爭結束了嗎,倏忽死了嗎,倏忽怎麼樣了……
丹楓頭痛欲裂,他趴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忍過鑽心的疼痛後,抬頭,忽然看見被夷為平地的視野盡頭,一具巨大的、肉枝叢生的樹根在不斷蠕動,分裂出新的枝條。
儘管樹冠已經被燒焦,布滿再也無法再生的腐敗斷痕,毀爛的千面卻逐漸從新生的抽條中生長出,幻化為可怖的、陰冷的、邪惡的人面。
那是千面巨樹,倏忽!
渴望新生的死敵從一截截焦苦的莖葉中生長,生命力蓬勃不息,豐饒的賜福無窮無盡。
可丹楓只能看著,看著孽物捲土重來,看著持明日漸衰亡,看著戰友身殞他鄉,窮極光陰,竭盡心力,難辯舊業,徒留遺恨。
這噩夢仿佛重複了千百遍,永無盡頭。
丹楓向前伸手,他看見自己的手掌化為斑駁龍軀,染血的利爪殘留葉片的金黃,那金黃柔軟、堅韌,瞬間包裹住了他的身軀、面部、爪尖,爬滿鱗片,嵌入縫隙,左右拉扯。
丹楓痛苦地發出低吟,卻不是人類的聲音,而是龍吟。
「你叫,丹楓,對嗎?」
忽然,有一道聲音響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