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郁沐脊背發寒。
怕對方產生不當的錯覺,他立即打斷:「錯覺。」
絕對是錯覺!
他一個建木化身,怎麼能和巡獵令使關係要好呢?
景元對郁沐急著撇清關係的行為感到無奈:「真是無情。」
這時,病房的門叩叩兩聲,身著輕鎧的雲騎進入屋內,恭敬道:「將軍,十王司的判官求見。」
景元起身,披風搖曳,步履從容,在郁沐輕快的告別聲中回過頭。
屋外陽光正好,輕悠悠地覆在郁沐眉間,淡化了神情中的疏冷。
他靠坐床頭,腰後墊著軟枕,鬆弛閒逸,衣領散漫地折起一角,迫不及待地朝他揮手。
溫吞,平和,任景元如何打量,都瞧不出絲毫破綻。
與記憶中的那個……像,又不像。
景元走出病房,待門關後,對走廊中的雲騎吩咐:「從今日起,不必在此處守衛了。」
回神策府的星槎在樓前的長坪處等候,景元踏上台階,進入星槎,靠坐在窗邊,一貫的遊刃有餘消散,陷入沉思。
少見景元對某事感到憂慮,侍衛長主動離開艙室,將空間留給景元。
星槎起航的引擎聲響在耳畔,如同那日戰陣中呼嘯的狂風。
自神君的斬擊橫貫羅浮上空,嘯叫的雷鳴消散,豐饒民的意志被強有力的剿滅撼動,僵持的局勢頓時朝著仙舟傾斜。
即便是騰驍,面對千面巨樹,也只能以自身犧牲為代價,換取一位豐饒令使的隕落。
現在還不是哀悼的時候,戰爭尚未結束,他必須替騰驍確認倏忽的結局。
星槎自高聳的雲坪起航,破開層雲,火力全開,向神君落下的方向急馳,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巨大的圓坑出現在視野中。
古海潮分,青黃色的流光阻遏水流,綿延海岸三百里,拓出一方焦土,蛛網般龜裂的紋路自中心向外,如同大地的瘡疤。
景元的瞳孔顫動,他緊抓著星槎半開的門扇,颶風切割著他的臉頰。
「請降低高度,我要降落……」景元向主駕駛的狐人高喊,卻沒能等到回應。
星槎浮在古海上空,轟鳴的引擎震碎了她痛苦的喘息。
景元向前一步,卻踩中了一灘血泊。
血液鮮紅,積成淺窪,自低矮的靠背流下,不久,狐人遍布傷痕的右手從操縱杆上垂了下來。
那是天舶司的王牌,翱於天際的傳奇,一位性情溫和、久經戰陣的飛行士。
沒人敢在鋪天蓋地的豐饒民中起航,只有她願意載景元冒險一試。
景元的眼中閃著細碎的光,他咬緊牙關,在星槎不可控的墜落中縱身一躍。
流雲飄渺,到處都是咸澀的味道,酸腥,刺鼻,是焦土的氣息。
他落至地面,在劇烈的震顫中起身,視野迷茫,到處都是焦黑的屍體。
有雲騎的,但更多的是豐饒民。
景元拖動身軀,細密的疼痛從久未痊癒的傷口中蔓延,他卻渾然不覺,金眸焦躁,向四周掃去。
終於,在行了半里後,他望見了一道身影,突兀地立於焦土中。
那人身材清瘦,衣擺分垂,頭顱微低,一截長角從耳側延伸出來。
那個背影……
是丹楓?
景元一喜,他腳步加快,忽然,那人半跪在地,用手捧住了什麼。
一條條粗壯的金色枝條從地底抽出,肆無忌憚地生長在這片死寂的絕處。
豐饒民?
景元目眥盡裂,他握起武器,怒不可遏。
這裡為什麼會有豐饒民!?
他身如雷霆,刀光森寒,就地蹬踏,切入敵陣之中。
長刀直逼對方頸項,景元騰身在空,那瞬間,他看見對方轉過頭來。
一雙燦金色的眼眸淡漠、冷酷,不似活物。
叮——!
枝條平拍長刀,景元倒飛而出,他在空中橫斬,憑藉本能撈起了一條胳膊——他在瞬息中察覺,孽物面前有個活物。
景元落地,因為巨大的衝擊力,雙腳在地面犁出兩道筆直的溝壑,虎口碎裂,血一滴滴下落。
他來不及查看自己的傷勢,只在乎手中傷員的性命,急忙看去,發現居然是丹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