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不諳世事,過分天真。
他這話宛如一個驚天巨雷,當空劈下,將所有人轟了個遍,皆踟躕又震驚地定在原地。
白珩的頭腦發脹,耳膜鼓譟,像是有隻手殘忍地在其中攪動,精密的大腦難以處理接受到的信息,她顫抖著手,突然捂上了自己的胳膊。
那曾幾乎完全斷裂、又頃刻復原的手臂,光滑的皮膚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細細密密地爬行,令她心生恐懼。
豐饒造物?
她幾乎無法呼吸了。
郁沐在說什麼?一個豐饒造物?
誰?
郁沐嗎?
她心跳過速,咬緊牙關,忽然抽出自己的弓,架在身前,張弓搭箭,三支飄散著青紫色靈光的尖銳箭頭對準甬道盡頭的那道身影。
她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不是郁沐,對吧?!」
她的狐狸毛炸了起來,耳尖豎立,水藍色的眼睛一片狠決的水霧:「你根本就不是郁沐!是絕滅大君吧?侵奪別人的身體很愉快嗎!你這個該死的……」
忽然,一隻手從側面伸來,強硬地壓住了她的長弓。
白珩猝然頓住,側目看去,是景元。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景元如此凝重、如臨大敵了,他向來都是遊刃有餘、閒庭信步的,即便是絕滅大君,也未能給到他這般泰山壓頂般的壓力。
他的眉宇深深皺起,犁出幾道深刻的溝壑,琥珀色的雙眼直直向前,石火夢身的威光落在地面,銳利得能劃開磚石。
他甚至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白珩眼眶中蓄滿的淚再也堅持不住了,割裂了飽滿的臉頰,滴到地面。
「你早就知道,是嗎……」她沙啞著嗓音問。
景元沒有回答她,他只是用力的、堅定地壓住了對方的弓。
貿然向建木發起攻擊,是死路一條。
郁沐的目光一一在眾人身上掃過。
戒備的景元。
心有預感但難以接受的白珩。
神情複雜卻已然執劍的鏡流。
蹙眉著的刃。
以及隊伍末尾,無法辨別情緒、如玄冰般孤寒冷冽的龍尊。
即便有過密切的情誼,面對孽物,身負職責的雲騎們依舊不會心慈手軟。
這是橫亘在星神戰爭中的宿命,烙印在漫長的、充滿對立傾軋的歷史中,無法拔除的基因。
仙舟人與豐饒民的戰爭無止無休,不會因某粒米粟的撞擊而撼動半分,強烈的、先於判斷的仇恨加注而上,令一切事實都那麼蒼白無力。
與其忍氣吞聲,委曲求全,不如施以暴力,方能攫取所求一切。
郁沐擺弄著龍尊外套上垂墜的紅纓裝飾,隨意瞥去一眼,顯露直白的敵意,口吻冰冷而倨傲。
「放棄吧,景元,憑你們現在的體力,不是我的對手。」
「放棄?」
景元壓低眉宇,金瞳璀璨,充滿戰意:「然後任你覆滅仙舟,看著此處人間生靈塗炭?」
「覆滅仙舟……」
郁沐一笑,「放心,我不會那麼做。」
景元眸色一深,他見郁沐向前幾步,步伐緩慢但穩健,宛如與友閒談,天馬行空地暢想著:
「我的神體紮根於這艘艦船,飄搖星海、尋找新的居所並非我願,我更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達成訴求,只可惜,你,你們,不願意接受我的示好。」
「示好?」景元嘴角一扯:「你是指化為人身,行走於仙舟?」
「嗯哼。」
「你的行徑,與絕滅大君有何區別?」
「嗯?」
郁沐歪過頭,爆發出森然威壓,洞見的眸光如同刀刃,兇狠地切割在眾人脆弱的軀體上。
他嗓音變得冷酷,聽上去有種弔詭的非人感。
「你把我,和那隻點心相比較?」
景元心一顫。
點心?
郁沐,不,建木居然把絕滅大君說成點心?
他驟然瞪大了雙眼,想起了絕滅大君死前那詭異的、短暫到近乎無法察覺的僵直,以及輕易便衰敗了的建木神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