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睿智如景元,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景元一怔,視線在白珩的手臂上游離,儘可能地在記憶中翻找,不放過任何一處蛛絲馬跡,電光石火間,他突然發現了一個解釋不通的點。
白珩已受賜不死詛咒,身負豐饒孽力,卻為何不像刃一樣經受魔陰身的困擾,甚至能保留自身完全健康獨立的意志?
是因為她從化龍妙法中誕生的嗎,還是因為……這化龍妙法的使用者是建木?
建木本就有賜人長生、催人魔陰的能力,而郁沐甚至有治癒魔陰身的……
景元好像抓住了一絲靈感的尾巴。
等等,治癒魔陰身?!
他猛地看向鏡流,對方的背影堅定果決,毫不動搖,執劍的手也足夠穩當。
可即便有郁沐提供的藥,對方依舊置身於魔陰身的陰影下……
歸根結底,建木沒有治癒魔陰身能力,這是長生的代價,是豐饒的邏輯終點,而它給出的壓製藥物,恐怕是融合了自身的某個部分,比如一個極限定量的枝葉,或者血液,以此介入人的循環,變相操縱生長系統。
這方法就像植物根系的延伸,或對脆弱同類妙到毫巔的寄生。
景元對上郁沐瘮人的瞳孔,「郁沐,你所謂的、在帝弓的光矢下對羅浮的庇護,是以將所有仙舟人轉化為豐饒孽物為基礎的吧?」
郁沐沒有回答,目光卻冷了幾分。
景元的心砰砰直跳,身上來自郁沐的凜然壓迫感倏然加重,這說明他終於找到了關鍵。
「我說的沒錯吧,一旦帝弓投下光矢,你可以受斫斷而不死,但仙舟人不行,除了更深層次地將他們的生命與你自身緊密維繫,沒有任何方法能保住你口中那些脆弱的……螻蟻。」
而一旦建木那麼做,將會使仙舟人集體墮入魔陰,羅浮將徹底變成一座充斥行屍走肉的豐饒死城。
那場面的驚悚和駭人,無需想像。
畢竟,僅僅是建木生長所致的自然呼吸中、無意識釋放的氣息都會導致壽限將至的仙舟人墮入魔陰,更別說建木親自插手。
景元心神一定,勝券在握地迸發出凜凜目光,「郁沐,你接受自己的家是一座荒蕪死城嗎,無人作陪,鳥獸荒絕。」
「……」
郁沐凝視著景元,目光緩緩在對方篤定的表情上逡巡,冷酷的五官無法被窺出任何情緒,但直覺告訴景元,對方被說動了。
他頃刻鑿定了這無與倫比的、可供他利用的武器。
「建木只想要平靜的生活,而這『生活』里,必須有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正如建木願意化身成丹鼎司的丹士,在繁忙的街口支著旗子,進行一下午枯燥乏味的義診一樣。
它活了太久,無趣的生存如同一灘死水,最終難以克制地為凡俗的滔滔紅塵所吸引,哪怕只是一盞普通的龍尊花燈,都足以令他流連忘返。
景元並非自傲的人,他始終謙遜、審慎、力求萬無一失,但這談判的籌碼過分有力,令他信心倍增。
直到,郁沐捋了一把額發,飽滿的額頭下,那雙黑金色的裂瞳彎起,露出一絲釋然的、陰謀得逞的笑意。
他拔出枝刃,反手握進掌中,唇角微彎,勾起一個冰冷又傲慢的弧度。
那一瞬,景元如遭重擊,他的手指像伸進冰水裡浸泡過一般,絲絲惡寒衝上頭頂。
只有確信獵物踩進了牢不可破的圈套,獵人才會露出那樣不加掩飾的、猖獗的嘲笑。
郁沐,不,建木在謀劃什麼?!
他條件反射地攥緊石火夢身,擋在身前,神君在身前凝聚,然而,這次不是先前你來我往、勢均力敵的小打小鬧。
郁沐陡然喪失了理智,惡意滔天,摧毀眾人的陣線,發起狂猛的進攻。
他猝然前沖,身影在地面拉起一道長絲,僅是手腕震盪,便轟碎了尚未成型的神君,一刀背打暈白珩,踹飛景元,右手化成枝葉,向丹楓抓去。
叮!
鏡流掄起一陣劍光,剿滅了延伸出的枝條,被震得後退幾步,怒不可遏地朝丹楓大吼:
「飲月,你發什麼呆!」
剛才,郁沐的枝葉差點就貫穿了丹楓。
丹楓回過神來,神情由猶疑、痛苦、轉為沉鬱的敵意,重淵珠在掌中轉動,水龍俯衝而下,試圖擊退郁沐的衝鋒,誰知對方身前驟然展開一道泛著金光的屏障,將一切雲水都擋了回去。
丹楓根本來不及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