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的大殿闃然肅殺, 老護珠人戰戰兢兢地束著手,等待神策將軍閱讀完報告。
他年邁的臉上滿是汗水,顯而易見的敬重與膽怯沉在眼底。
按照慣例, 他本不該站在這裡直面將軍的威嚴, 但現在持明內部的人事情況相當嚴峻。龍師鋃鐺入獄,唯一能說話的澄羊正閉門思過,早些時候還在鱗淵境安排持明族內事宜的龍尊,眼下卻不見了,
想到這個, 老護珠人的牙微微咬緊,不由得氣結。
什麼時候消失不好, 偏在建木有異常的時候不見龍影, 丹楓這樣擅離職守,還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
他要彈劾, 狠狠彈劾!
他正憤慨著,旁邊忽然傳來一道苦惱的女聲,老護珠人一驚,直到對方說話,他才察覺柱子後有人。
一架輪椅從高大的擎柱後滑出, 是月御。
月御傷勢還沒好全,下地行走倒是沒問題,但丹鼎司的丹士生怕她傷了剛接回去的骨頭, 非推著輪椅小車追著上躥下跳的月御將軍跑, 頗有一種拼命懇求以死相逼的架勢。
好在, 月御不在意自己多了個代步工具,使起輪椅來,簡直健步如飛。
她英氣的細眉緊鎖, 透過神策府澄明高大的穹頂天窗,望向遙遠雲端的巨木。
「說實話,你這報告送來的也忒晚了。」她朝窗外努努嘴,「那傢伙可是恨不得全羅浮都知道,自己開花了。」
老護珠人循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登時驚愕了。
羅浮的晴空一望無垠,絲縷蒼白的雲卷懸掛天際,然而,先前還如洗的碧空已然飄滿絮狀的淡粉色花瓣,它們形狀並不規則,像燃燒著的火屑,在離地百米左右的高處分解、熔散,如同一場傾盆而下的細雨,帶著夢幻又壯麗的色彩。
隱隱的,通過送風管道,神策府中瀰漫著淺淡的清甜。
很快,一位位來自各洞天的地衡司職員前來報告,聲稱建木的花雨令空氣中的不知名物質濃度升高,詢問是否需要針對此事採取應急措施。
「現在各地有出現惡劣的負面影響嗎?」景元斟酌著報告,問。
地衡司職員站在階下,搖頭:「暫時沒有,只是普遍民眾反映,稱……」
「嗯?」
「稱突覺怠惰、無心工作。」
景元果然如此地嘆了口氣。
他從談判時就知道羅浮與建木想尋求共生之道會是無比艱難、需要付諸大量努力的事,也提前做好了未來會面對無數棘手問題的心理準備,但真碰上了,依舊頭疼。
一旁的月御倒是笑得出來,「這建木,該不會是嫌平日放假太少了吧?」
景元思忖片刻:「通知民眾不要驚慌,儘量減少外出,非職能部門除少數值守人員外一律休假,尤其是丹鼎司,雲騎會以最快速度化解此次建木之災。」
「是。」地衡司職員退了下去。
景元將報告放在桌上,走到刻有仙舟聯盟圖徽的屏風後,眺望遠處的建木。
龐大的樹冠遮天蔽日,在太陽的暉光下泛著微粉的色澤,明麗又鮮亮,空氣中彌散著光點,即便相隔幾個洞天,有了一定程度的稀釋,長樂天依舊籠罩在這奇幻的霧氣里。
「早知道,今早把元帥留下好了,她走那麼快,沒機會見識這幅奇景。」月御唏噓道。
「見識了也未必是好事……」景元感慨一句,看向底下站著的老護珠人,「飲月君呢?」
老護珠人一頓,「龍尊他不在族內。」
景元:「……」
老護珠人小心翼翼地覷著景元的臉,見對方神色連連變換,心裡正納悶,只聽景元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繼續記錄建木的異動,有情況第一時間匯報。」
他一頭霧水地告退了,出門時,還在琢磨景元唇畔那縷苦惱又無奈的笑。
神策將軍看起來一下就不擔心建木的事了,真是奇怪。
待老護珠人走後,月御道:「對了,我聽丹鼎司的人說懷炎的徒弟醒了,就今早的事,你不去看看?他是你的舊友吧。」
景元的金眸泛起柔和的光,眉眼微垂,撫摸了下案卷上的紙張,「我剛打算去。」
「去吧去吧,我去你後院逗會那隻小狸奴。」月御搖著輪椅,輕快地笑著消失在大殿外。
景元揚聲:「你少餵它點東西。」
「知道啦~」
颯爽的女聲從外間飄來。
景元又處理了會政務,將最近積攢的文件全部批覆,過了半個系統時,才出發前往丹鼎司,一出門,空曠的甬道前,一道霜雪般凌厲的身影豎立著,見他來了,奪目的紅瞳瞥來。
「師父。」他下意識道。
鏡流的臉色冷峭,沒有一絲溫度,如往常般微微頷首,倩影鋒直,如一線凝縮的月光。
二人隔著一臂距離,慢慢走出神策府。
氣氛有些冷寂,但並不尷尬,他已習慣了與鏡流共享這心照不宣的寂靜和默契,這讓他不禁想起過去。
他的師父如天邊不可採擷的月光,清冷而威嚴,除了在傳授他武藝與經驗時多加指點外,即便同為雲上五驍,也沒有更親近的交流。
二人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下了星槎,漫步于波月古海岸邊的木質棧道,吱呀的聲響成了二人間唯一的配樂,腳步聲一輕一重,在古海潮聲的襯托下沉悶而鮮明。
正當景元以為鏡流會一直保持緘默到這段路程盡頭時,對方忽然道:
「我已與元帥談過,她同意了我的請求。」
景元瞳孔一縮,步伐有了片刻滯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