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琤並未立刻回應,片晌後才答:「我等下看看。」
訾驕瞧著灶膛內的火小了些,順手撿起腳旁的木柴丟到裡頭,「我該喚你什麼?」
婁琤走到他身側,蹲下來以手指在地上生澀地劃拉出兩個字,劃拉完沒多久,耳側便傳來溫溫軟軟的一聲:
「琤哥。」
他側頭,迎上對方含帶幾分嬌柔的笑眼,「這樣喚你好麼?」
婁琤渾身僵硬,心跳聲不知為何震耳欲聾,在隆隆的心跳聲中,又聽到對方說了自己的名字。他喉結滑動,啞聲道:「很稱你。」
訾驕,很好的名字。
*
晚飯是燉兔肉、青菜湯和七個婁琤自己揉的鍋貼餅子,燉肉裡頭放了醬油,赤色的濃稠醬汁掛在軟爛的肉上,迸發出強烈的咸香味。用燙熱的餅子沾上醬汁,再夾塊肉一起塞進嘴裡,口中便順時生出無盡熨帖的滿足感,吃得膩了,便喝兩勺青菜湯,清淡中帶著新鮮的甜味。
婁琤在做飯前已經切下小部分肉丟給狗吃,此時又分給它一塊鍋貼餅就不再管。
鍋貼餅子的個頭比訾驕掌心還大些,且相當厚實有勁道,頭一塊他還搭配著肉吃得極香,兩頰包得圓鼓鼓的,第二個咬下三口便覺肚飽,勉強沾著燉肉醬汁吃完,挑了湯里的幾根青菜葉後便不再動筷子。
剩下的肉、湯、四個餅,全都魂歸婁琤肚子。
訾驕望向他的眼神都不禁露出絲許驚奇。
婁琤將桌上的菜食掃蕩一空,又去廚房洗了碗,再過來時手上拿著剪刀和木梳。訾驕抬手欲接,對方卻繞開他道:「先梳一梳,實在解不開的再剪了吧。」
婁琤站到他身後,視線下的黑髮如綢緞披蓋,在略顯昏暗的燭火中亦像有光澤流淌,剪短一寸,都仿佛讓人生出無限的可惜。
他挪了凳子坐到訾驕背後,用木梳大致梳過後捻起長發上打結的部分,柔滑微涼的髮絲觸到他指根,常年做粗活、摸木頭摸泥地的手忽然無措地停頓幾息才繼續動作。
婁琤用指尖與指腹小心撥弄由長發纏成的結,儘量將更多髮絲從結里拉扯出來。他手上有繭子,力氣也大,做這般細緻的活並不容易,專心致志得連半分岔子也不敢打。
訾驕拿起桌上的剪刀擺弄著打發時間,在安穩的寧靜中忽而道:「你不問問我是從哪裡來的嗎?」
婁琤處理完一個結,撫平彎彎扭扭的髮絲,全神貫注的緊張情緒放鬆了片刻,音色沉而穩,「那不要緊。」
無論他從何處來,他都已經將他帶回家了。
訾驕的唇邊稍稍抿起細小的弧度,垂下的眼睫擋住瞳孔,還是道:「我家在更南邊,前些年發了洪水,村子都被衝垮了,我們一家萬幸逃了出來。」
婁琤記起自己去年或前年是聽誰說過的,南方有地方因暴雨誘發山洪,淹了好幾個村子。舉家逃出,如今卻僅剩一人......婁琤沒有多問他什麼,良久後如承諾般說道:「你願意的話,就留在這裡。」
「有條件嗎?」訾驕卻相當直白的語出驚人,側過身回眸看他,垂順的髮絲貼在他側臉,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浮起見不到卻能感受到的涼霜,「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你帶我回來,是想要什麼呢?」
他的聲音依舊夾帶著些許柔軟的嬌意,婁琤卻猛地僵住,下意識搖頭,待再回神,胸中湧上的唯有疼惜——眼前人有如此出眾的容貌,不知躲過了怎樣艱難的事才會問出這句話。
他急忙要開口解釋,又怕對方嫌他莽撞粗魯,顧慮許久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遇到你的時候,你的眼睛很亮,和衣服、樣貌都無關。」
他字斟句酌,竭盡全力地誠懇,「我只是不想你餓,不想你住在漏風漏雨的地方。你什麼都不用給我,如果不喜歡這裡,你也可以......再去找別的地方。」
訾驕盯住他此刻直視過來的極度認真的目光,眨眨眼,睫毛撲閃一下便笑了,「好,那我現在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