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照景被村民們圍著,將帶來的一盒糕點分予他們,和他們聊鎮上的新鮮事、新鮮玩意兒。
他父親是鎮上一家客棧的廚子,母親是繡娘,而他要讀書,他們三口人平日裡就住在鎮上,二叔一家則留在村內照顧祖父祖母。尤照景隔兩三個月便會帶上些東西回村看望他們,再說說自己的學業讓他們安心。
他性子活動,話多且密,同誰都聊得來,此時站在家門外,一面分吃糕點一面和眾人聊得其樂融融。於人群罅隙中,他偶然瞄見遠處一道極為不同的身影,此前似乎從未在村內出現過。
尤照景短暫愣神後定睛去看,對方正彎腰在和芬丫頭說話,眉梢眼角含著笑意,長發隨身體的姿態垂落在側,於風中勾出柔和的弧度。他不自覺地邁步上前,險些撞到圍著他的人,忙又退回來。
這一打岔,再去瞧時遠處的人便已消失,連芬丫頭亦不見蹤影,尤照景只得收回心神,繼續陪著爺爺與叔嬸們說話。
春天雨水多,吃晚飯時外頭又淅淅瀝瀝地落起雨來,本以為是同前幾次一樣的小雨,誰知竟越下越大,很快形成噼里啪啦的磅礴之勢。瓦房和木屋的頂都挺嚴密結實,並未有雨水漏下,然而牆上地上不可避免地返潮,到處都是濕乎乎的。
婁琤拿著布往地上擦了幾趟,剛擦好的時候瞧著還算乾淨,鋪上蓆子沒多久便又覺得濕黏,真要打上一晚的地鋪,大抵明日就是泡醒的了。
婁琤發現怎麼都擦不干,索性就這麼硬躺了下去,等明天起來再去沖個澡,反正他皮糙肉厚的無所謂。
訾驕趴在床上,自邊沿探出小半個頭和肩膀,看底下的人當真要如此潮濕地睡一晚上,思忖須臾忽而道:「琤哥,你也上來睡罷。」
他輕緩的聲音混入鋪天蓋地的雨聲中,幾乎要被淹沒。婁琤震驚得雙臂僵直,眼珠子嘎吱嘎吱地轉向他,屋外洶湧的雨水仿佛落進了他胸口,撞出無數迴響,「不、不用,就這一晚上,不妨事的。」
訾驕將額角枕至小臂上,斜斜地向對方投去目光,「萬一琤哥著涼受寒,就沒人給我做飯吃,帶我去打獵釣魚了。」
婁琤滯澀地搖頭,音色干啞,「我不會的。」他勉力克制著自己說出口的話,實則心跳紊亂,肩背連著脖頸一起發熱,連從地面沾染到身上的潮意都要蒸騰了。
訾驕瞧出他的僵硬,抿唇輕笑,翻身回到床的內側,停頓幾息才接道:「就這一晚,琤哥還是來上頭睡吧,反正是兩床被子。」
因對方稍許停頓而沉落下去的血液又熱烈地沸騰起來,婁琤不再說多餘的話,拎上薄被緊張地起身,走到床邊,突然扔下被子道:「我再去洗個澡,剛才在地上躺得髒,別把你的褥子也弄髒了。」
說罷便衝出門。
訾驕轉過頭來往外瞧了眼,好笑地拉上被子先睡。
等婁琤捯飭乾淨再回來,床上的人已安然入睡,被褥抵至下巴,只露出張清俊柔美的臉。婁琤熄滅燭火,竭盡全力放輕動作,極為緩慢地躺到了床的外側。
耳邊已分不清是雨聲還是自己的心跳,他轉過頭,旁邊的人朝向他側躺著,面容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模糊。
婁琤不知疲倦地睜著眼睛,直到訾驕在夢中無意識地翻過身,留給他一個頭髮散亂的背影。他等待片刻,隨後伸手,將被褥外面略微凌亂的長髮一點一點細緻地梳理好。
屋內一片潮濕,春季的空氣內好似也含著極細的水霧,呼吸間充斥著濕潤與清涼。
婁琤收回手筆直地平躺著望向屋頂,覺得春天可以再多幾場雨。
*
因著昨夜雨下得太大,上午雨一停,便有許多人急忙出門,趕去看看地里的情形。尤照景也跟著二叔家出門,一路走一路張望打量。他沒找見昨日驚鴻一瞥的人,倒先撞上了扎著兩隻小辮的芬丫頭。
他讓二叔一家先走,自己蹲下來向幾步遠外的小丫頭喚了兩聲。
芬丫頭扭過臉,立時歡天喜地地跑來,跟在後頭的爹娘見到是尤照景招呼她便也隨她去。
小丫頭雀躍地站至對方跟前,很是無憂無慮,「尤哥哥,你找我呀?」
「是啊,我有件事想問你。」尤照景從腰間掛的荷包內掏出一小團油紙,打開后里面是兩塊肉乾。他將肉乾遞給身前的小姑娘,順便問:「可還記得昨日和你說過話的人?」
尤照景和村內的小孩子很是相熟,芬丫頭也不跟他客氣,捏了一塊肉乾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而後含在嘴裡感受鹹鹹鮮鮮的味道,含糊回:「昨天好多人和我說話。」
「是我回來的時候,你和一個長頭髮的哥哥在說話,他......很好看。」尤照景聲音漸低,不太好意思以容貌去作為尋人的特徵,但對方亦實在姣麗,不過是遠遠而短暫的一眼,他仍舊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