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獵一過,我便再不能同將軍這般……面對面喝酒了。」
「不對,別說喝酒,怕是連見上一面……都難了!」
方才情迷終漸飄散,不消幾時又復沉穩端方。
沈翾倒了茶,輕置葉川遙面前,不以為然道:「日後再想喝酒,我陪你便是,有何不可?」
「那不一樣!」葉川遙搖頭擺手,口中含糊不清道:「我想同將軍待在一處。」
「只有我跟你,兩個人……」
「我喜歡……喜歡這樣。」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仰頭將杯中冷酒灌入腹中。
罷了,長夜漫漫,再多待片刻倒也無妨。
夜半涼風襲來,葉川遙滿頭酒氣終於散了幾分。
捏起兩顆蜜餞塞進嘴裡,看著沈翾道:「將軍心裡有什麼煩悶,能說給我聽聽嗎?」
「我保證,我現下聽完…明日就全忘了,絕不會說予旁人聽,將軍…只管放心!」
沈翾輕笑,醉成這樣,的確不會記得。
他給自己斟滿酒,小酌慢飲,須臾過後,漫不經心問:「你想知道當年之事?」
「嗯。」葉川遙不假思索。
沈翾望向遠處深深空寂,目光如冬夜寒月,空遼冷冽。
沉思片刻,緩緩開口。
「八年前,北淵南侵,父親帶領三萬大軍赴陵川一戰。本是勝券在握,卻因糧草被劫而兵力折損。」
「破城那日,我趕去支援,卻只見屍殍遍野。」
「父親倒在屍山血海中,身上千瘡百孔,無一處完好。」
八年了,無數夜深人靜的寒夜,他一閉上眼,那些刀槍劍戟下的鮮血便浮現眼前。
父親的慘狀,將士們的痛苦和哀嚎,一切如同夢魘一般,一直跟隨著他。
忘不掉,也不敢忘。
葉川遙徒勞地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加以安慰,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含著淚怔怔地看著沈翾,胸口如被撕成兩半。
而沈翾語氣平靜,好似在講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往事。
「父親屍骨未寒,陵川城內哀嚎遍野,可皇城內依舊絲竹管弦,笙歌不絕。」
「無人在意千里之外的血戰,死去的將士們得到的,唯有那微薄的幾兩撫恤金。」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沈翾不知不覺竟說了許多話。
他隱忍多年,心中不甘之言從未與人提起,今日卻不知怎的,竟同一個局外人說起這些。
葉川遙紅透了眼,鼻尖一陣發酸,嘴裡卻只喃喃地喚著:「將軍……」
他心知安慰之言太過蒼白。骨肉至親、數萬條將士的性命,並非幾句輕飄飄的安慰便能抵消。
那種極致的痛苦,如此血海深仇,非親身經歷,也絕不可能感同身受。
見葉川遙一臉悲痛,沈翾劍眉微蹙,陡生幾分悔意。
實在不該同他說這些。
世子年少,本該無憂無愁,何苦將他牽扯進來……
沈翾疲憊地嘆口氣,正欲起身將人送回去,卻見葉川遙往前湊了幾分,看著他道:「沈翾,你知道嗎,我從前……真的恨死你了!」
沈翾慢慢抬眼,眸色微斂。
須臾後嘴角自嘲地勾出一抹淡笑,眼底卻隱隱浮現陰鬱之色。
果然,那些動聽之言,不過都是虛與委蛇罷了。
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他恨他。
躁意襲來,沈翾不願再留。
才方起身,聽身旁之人又道:「可如今,我只想你能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
「家國百姓…固然重要,可你……」
「也很重要啊……」
沈翾聞言怔在原地,似有須臾失神。
雖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也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但還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說,他很重要。
他的存在的意義,不僅僅是為國犧牲。
心口升騰起一股肆意流竄的熱流。
沈翾看著面前的人,喉結輕輕動了動。
未等他開口,葉川遙突然想起什麼,圓目睜大看著他問:「對了,我送你的平安扣呢,你…你戴了沒?」
沈翾嗯了聲,語氣柔軟下來。
葉川遙卻還不肯罷休,非要親自查驗。
「你讓我看一下,我要親眼看見…才放心……」
沈翾躲開伸向自己胸前的手,凜聲道:「世子,你醉了,別鬧。」
葉川遙只覺頭上昏昏沉沉,本能地抬手圈住沈翾脖梗,讓自己不至於倒下。
另一隻手順勢探進衣領下的鎖骨間,胡亂摸索著。
「哎呀你給我看看嘛,你一個大將軍……怎的如此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