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闌從劍鞘中拔出青花劍,忽然發現自己真的是恩念深重。陳府的所有人對待自己如同親人般,然韓軻的計謀也是火燒眉目,他卻對韓軻不告而別,不知道韓軻該如何說自己——大概是恨透了吧。
「別這麼說。」陳應闌道,「我們會活著的,陳府所有人——爹娘、你我、侍衛、家丁、僕人——我們都會好好活著的。」
「話雖這麼說。」徐鍾隱這個時候啟唇,卻告訴兩個人一句話,讓兩個人原本一直堅定的心倏然間墜入谷底深淵。
徐鍾隱說:「但是陳府主年紀大了,戚小姐年紀也大了,時過境遷這麼久,兩個人已經很難再舞劍耍刀了。驚闕,你是年長者。陳府主哪天若是一病不起,你自然會擔當起『府主』這個位置,或者說現在你已經是了。」
聽完,陳自寒覺得自己的肩膀重了重,就好像他背起了整個漠北城,沉甸甸的背包壓抑著自己,但他卻格外堅定,目光澄澈,一如當年。
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秋。
聽到「戚小姐」三個字,陳應闌卻想到韓軻曾經的經歷。十幾年前,厥緇軍攻陷漠北城,韓軻和戚鶴堂兩人一齊並肩作戰,但是韓軻蠱毒發作,是戚鶴堂背著不知比自己重了多少的身軀,一步又一步,忍著傷口的疼痛,將他背到車上,來到了桓玄侯府養傷。
現如今,爹娘生死未卜,陳應闌不由得為韓軻叫屈。
「在想什麼?」陳自寒用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胳膊,詢問道。
「只是想,這幾日一直在發生一些令人生死未卜、風雲詭譎的事情。」陳應闌雙手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敲打著琉璃桌面,一句又一句分析道,「自從我和你重逢之後,先是廠衛攔道,再是青雲之死,又是陳府謠傳——那個人似乎一步又一步牽引著我們來到了絕境生死處。」
不止這些,韓軻也是如此。雖然跟著韓軻有些許時日,刑官的一些事情都由自己決定,可是他也認為韓軻從來來往往幾十年中,定是有一個人在背後窺探著韓軻。讓他從年少意氣風發,到身敗名裂城破家亡,又回到現在的英明再起,重回神壇。
「每個人都擁有或多或少的艱難險阻。哪條艱難險阻離你最近,你就先解決那個。」陳自寒道,「命運如同過境千帆,風雨飄搖復穩穩行舟。」
就在這時,馬車晃了晃,車夫拉開前窗,道:「府軍,大雪封路。這車怕是駕駛不過去了。」
第28章
翌日一早, 太陽才剛剛從東邊探出頭兒,存中就從房間裡帶著小廝出來, 敲開了韓軻房間的門。
韓軻早已醒了過來,他端坐在椅子上,正從茶壺中倒了一杯茶,而後捧起茶杯一飲而下。濃烈的茶香飄散屋內,同樣也蕩漾在他的心間。
他眉頭緊鎖,看樣子心事重重,但是喝完一口茶下去後, 似乎好了很多,眼神也清澈起來, 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事情, 只當是嘆了口氣。
「韓、韓大人。」存中踱步過來, 小廝也悄悄地跟在存中的後面。
韓軻站起身,半身倚著桌面,轉過頭轉身望著遠處熹微初萌的光景,微微啟開薄唇, 道:「他走了,不告而別。」
說完後, 他的神色又黯淡一下,攤開手掌, 指尖描摹著掌紋的紋路, 而後才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 站在門口的存中, 眯起了眼睛。
「那、小的用不用把他追回來?」存中詢問道。
小廝看著韓軻越發陰冷的神情,有些發毛,往屏風處縮了縮, 明明這只是一個輕微的滑步動作,卻被韓軻一眼捕捉到,小廝嚇得一個激靈,又停住了動作。
韓軻咳嗽了幾聲,淡淡道:「追回來作甚?本官早知他會走,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他笑了一下,而後繼續道,「方才喝完這一盞茶的時候,我就想清楚了。我和謝忱本就是互利關係,在互相利用中漁翁得利——這種關係,自然是不長久的。」
存中看到此情此景,跟著自家大人走了這麼多年,行了數公里的路,自家大人有何心思,自己也能思量出來,只是他擔憂此番過後,若是陳應闌知曉真相,會不會真的疏遠韓軻起來。
「這個計劃確實是我讓索命門所作所為的,但凡索命門中有陳應闌熟悉之人,自然會套出話來。」韓軻垂下眼眸,默了會兒聲,便道,「陳應闌很聰明,但凡他想知道,他早晚會知道的——他是秦九,而我也並非顥陽。」
「好。」存中作揖,「都聽韓大人的——聽聞花滿樓那小姑娘過來了。」
看到韓軻表情變了一下,他們便離開了房間,來到客棧外,遠瞅見花滿樓背著行囊,正從馬上下來。髮絲沾上了不少風沙,臉上紅暈未消,看起來風塵僕僕的。
見深藍色衣服一行人出來,花滿樓對著他們翻了個白眼,而後跑到了韓軻面前,用指尖戳戳他的手臂,道:「你們居然不等我,那日就這麼提前走了!我單槍匹馬追著你們來路的行程,冒著大雪風沙才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