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淚打在了她的手背上,是嘉嶼的。
「唔啊、沒、沒做嗷、到嗬……唔唔,我的病哈啊……還嘶、麻煩到哦哦、你了……」他的音量本就偏低,因為哭腔變得更加模糊,「謝、謝!嗬啊、還咿咿、有呃呃、對、不起!」
「你快去洗吧,我先睡了。」她想,這一天下來她終是累了,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耍弄他了。
雲笙讓出了道,嘉嶼低頭操縱電動輪椅轉去了衣帽間,換了一架輕便的運動輪椅,把換洗衣褲放到自己腿上。
嘉嶼有好幾部輪椅。類似於普通人回家會換鞋,嘉嶼回家也會換輪椅。沐浴時也會換上手動的運動輪椅,其他有短距離的情況下,有時也會用手動輪椅。有時是為了輕便不怕水、有時也是刻意想鍛鍊一下手部力量。
他並不是脊髓損傷者,也不是重度腦癱患者,只是原發性肌張力障礙比較嚴重的那一類病人,因此雖然雙手處理不了精細動作,但短時間操縱一下手動輪椅其實並無問題。偶爾拮抗肌不聽使喚的時候就把輪椅停一下,反正在用手動輪椅時都是在家裡,即便特殊情況在外,也有親人或用人在旁,不太會出什麼岔子。
雲笙見過唯一一次嘉嶼的輪椅翻車,還是因為她的一個小意外。當時他們還在上大學,嘉嶼在可能也是想在校園裡鍛鍊一下手部功能,晚上沒事就坐的運動輪椅去的圖書館。她那天也去了,但嘉峻沒有去,兩人回宿舍時便相約一起走。下台階時她不小心崴了腳,一下滾了好幾級台階。嘉嶼跟個傻子一樣劃著名輪椅就跟著滾下來了。
幸好是冬天,穿得還比較多,兩個人都雖然都磕得很痛,但幸好無大礙。
事後她忍著痛把他扶上輪椅,問他怎麼這麼傻,不知道要從無障礙通道下坡,就這麼直直下來了。嘉嶼說,他一急就忘了。
她當時壓根沒往深處想,卻只聽他結結巴巴地解釋說,她是他最好的朋友,又是他弟弟的女朋友,所以他才那麼著急的。不過他也有點後怕,如果輪椅滾下來砸到她,害她受更重的傷怎麼辦?他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了。
雲笙當時看他後怕得快要哭出來了,故意用輕鬆的語氣逗他:「怎麼?下次你就你就眼
巴巴看我遇到危險?」
嘉嶼說,他只是恨自己是個一點忙都幫不上的殘廢。
她聽到他這樣貶低自己後,是怎麼安慰他的,她已經不記得了。只是突然想起他說的那句話和他那時的表情,心裡酸楚異常。
雲笙看著他的輪椅划進浴室,莫名奇妙地開始在腦海中確認自己剛才使用浴室的過程中有沒有留下什麼安全隱患。
她甚至下意識地走到浴室門邊,還差點敲門,問他是否需要幫忙。
也許是磨砂玻璃上的人影引起了嘉嶼的注意,她聽到他磕磕巴巴地問:「歟啊、雲笙你、有、有事嗎?」
她垂下手,捏緊了拳頭:「沒事。我好像落了點東西在裡面,也不急用,晚點再進去拿吧。」
她聽到他應了一聲,然後是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她躺回了自己的床,又過了挺久,才聽見花灑噴出的水聲。
閉上眼,她並未睡著,只是意識漸漸朦朧。過了不知多久,隱約聽見水聲停了,她張開眼,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床頭柜上的鐘,剛才入睡前她無意間看過一眼刻盤,居然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浴室門打開的一瞬,她慌忙背轉身,不想和嘉嶼正面相對。
「雲、笙?」他輕輕喚了她一聲,間他沒有回應,便也沒有再說話。
浴室的燈暗了,房間裡只留下一盞床頭小燈的光。
雲笙聽到他從輪椅轉移到床上的聲音,很輕。
很快,床頭燈也滅了。
黑暗中,她聽到他近乎氣聲的一句:「晚、安。」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她並沒有想像中那樣輾轉反側,也沒有聽到嘉嶼在床上有任何動靜。再次睜眼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睡夢中不知何時已經翻過身,正面朝著嘉嶼的床。
但她沒有看到嘉嶼的臉,準確說,是他大半個身體都被好幾個厚厚的枕頭擺成一排遮擋住了。
顯而易見,他是為她特意這樣擺的。
夜光時鐘上的錶盤提醒著她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左右。她闔上眼,再一次睡了過去。
早晨九點醒來時,嘉嶼已不在房間內。昨晚在床沿擺放的一排枕頭也被放回了床頭。
她下意識地拿起手機,回神發現自己竟是想打給嘉嶼問他人在哪兒的時候,又把手機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