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只得愣在原地,好像從紀望秋說出那句話開始,他的心緒便紛亂如麻,什麼都厘不清,什麼都做不好。
他想他此時最應該關注紀望秋本身,安撫情緒、適當附和、提供建議,這是他刻在骨子裡不容改變的本分。
可恆久的指南如發故障,天然地磁場也失去既定規律,他的磁針違背本分極力偏向了一個悖論。
聽起來或許還算自洽,戚緲攥著滿手密汗,問:「這事問過蔣生意見了嗎?」
說出口又覺得有貶紀望秋身份,戚緲趕緊換個說法:「我意思是,蔣生那邊怎麼想的?」
不管哪副措辭都失了水準,幸好紀望秋不是那種咬文嚼字的人:「不知道,但我哥想事情很周密的,他既然開了口讓我去做,肯定是蔣生那邊傳遞了什麼信息,讓他認定了這個做法的可行性。」
戚緲馬後炮:「那你呢,你聽紀先生的不。」
紀望秋倔脾氣,凡事愛跟他哥逆著來,戚緲本以為這次也一樣,然而紀望秋沉默了下,說:「爸爸出事後行槳不少業務淨利潤都一落千丈,好幾個項目遭撤資,執銳是第一個不顧風險決定入股的機構,我哥不想執銳拿完好處就退出,他想讓蔣鷙成為超長期合伙人,但就目前的行槳來說,根本不夠格。」
說到這裡,他抬眼看了看戚緲,有那麼一瞬,戚緲覺得紀望秋的眼神有些陌生,不知是出於他頭一回如此正經地論述公司現狀,還是別的什麼。
「所以我……」紀望秋別過臉,「走一步是一步吧。」
與戚緲所預料的,南轅北轍的答案。
他知道紀望秋已經儘量講得婉轉,當然無論作何決定,都與他無關。
可戚緲還是感到胃部的空落感在這一刻轉移至內心,仿佛周身流失的水分都以心臟作為發源地。
良久,他點點頭:「……哦。」
行槳集團面臨財務危機的項目里,數紀明越最看重的氟化工全產業鏈最嚴峻,蔣鷙的出現無疑是天降救兵,不單搬出執銳資本當領投,還邀來總部在港的獵鶚基金當戰略跟投、英國布克藍銀行在華分行當項目護航。
事未定局,紀明越提前半月就著手安排洽談性質的飯局,擬邀三方話事人出席,地點定在江畔的一家會員制酒店,只服務高粘性客戶,隱私性很強。
飯局當天,戚緲下了課就徑直載了紀望秋前去,路上他還拿不定主意自己該不該跟上去,等抵達酒店門外,透過車窗覷見花壇邊低頭看表的紀明越,戚緲便知曉沒有思慮的必要了。
這個位置不適合久停,戚緲卻沒第一時間把車開走,他遙望著紀望秋跟在紀明越身側走進門廊下,如斑斕星河的裝飾燈光流瀉過他們的雙肩,唯獨無法奔涌到他的方向。
太遠了。
緊握方向盤的手鬆了點力道,戚緲重新掛擋,邊環顧四周尋找空車位,瞳孔中晃入蔣鷙握傘的身影時,他呼吸一滯,遊走的目光頃刻有了定點,追著漫長日夜裡只能從財經資訊附圖里窺見的身影,飄向了對方行走的軌跡。
目睹著流淌過紀望秋肩頭的星光此刻灑落他滿背。
戚緲剛提起的心率就出奇地平復下來,那扇大門開了又合,始終沒有一盞星光由他摘得。
輕嘆了口氣,戚緲泊好車,打開閱讀燈,從書包掏出課本壓到方向盤上攤開,不再細數會有多少人被星群眷顧。
左耳畔的車窗被敲響的時候,戚緲正捻著書頁角閉眼背誦第九遍課上畫的重點,一睜眼對上蔣鷙垂落的目光,他耗神背誦的字詞全從腦海里跑了個精光。
降下車窗,戚緲沒想好開場白,先主動問了好:「蔣生?」
四指寬的窗縫看不完整車內人的全貌,蔣鷙屈指又叩一下,從他的視角恰好叩在戚緲的胸前,怕人瑟縮,他沒太用力:「再下來點。」
戚緲就把車窗全降下來,蔣鷙很輕易地探進手在解鎖按鍵上點了下,隨後繞過車頭拉開副駕門坐了進來,手上拎著只印酒店logo的紙袋。
「又一個人躲著。」蔣鷙說。
「我沒躲。」戚緲看看門廊那邊,「你們吃完了嗎?」
「沒有,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毛病。」蔣鷙把左手挾的煙盒沖戚緲示意一下,轉而丟入口袋,「你呢,吃過沒。」
戚緲撫著被捻得捲起的書角,他有時會根據語境向紀明越和紀望秋說一些無傷大雅的謊言,心虛是有,但很少耿耿於懷。
面對蔣鷙的時候,哪怕不與他對視,戚緲都莫名道不出一句假話,即使知道說了也不會得到什麼懲罰。
斟酌過後,他答道:「我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