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戚緲眨了下眼,光色仍是亂影,連帶蔣鷙的面容都不夠真切,「我眼睛好像出問題了,我看不清你。」
眼眶被什麼按了下,戚緲敏感閉眼,再睜開時剛好見蔣鷙收回手,與他一同撐在引擎蓋上。
「這樣呢。」蔣鷙問。
視野重歸明晰,連帶蔣鷙眸心渺小的自己都輪廓分明,戚緲心安理得地讓那渺小輪廓占據對方的雙眼,說:「可以了。」
「哭這麼狠,」蔣鷙說,「紀家誰欺負你了嗎。」
「沒有啊。」戚緲下意識還是為紀家辯護,儘管他此刻情緒上頭更多的是出於自己理不清的緣由,「我哭了嗎?」
好吧這似乎無需求證,戚緲遞進詢問:「哭得很狠嗎?」
「不知道,以前沒見你哭過,無從比較。」蔣鷙認真建議,「下次可以當我面哭個更狠的,我參考一下。」
「你怎麼這樣啊。」戚緲頭一回發現蔣鷙有研究人體淚腺發達程度的癖好,「我感覺應該只是被風吹的。」
「今晚的風也不猛,」蔣鷙不留情面地拆穿,「除非是你跑得太急。」
戚緲本就沒有多伶牙俐嘴,更遑論面對蔣鷙這種不管說什麼他都無條件認同的人,再說他眼下哪怕要反駁要辯解,身上來不及更換的睡衣和滑稽的貓頭棉拖都會讓他的解釋顯得多餘。
「跑這麼急幹什麼?」蔣鷙問,「是怕來遲一步見不上我,還是著急讓我哄?」
話題像是巧妙地兜轉回原點,戚緲不想否認前者,又難為承認後者,向來都是他掏心掏肺哄別人,沒有人哄他的理。
唇齒幾度張合,碰不出一句恰當回答,突然兩束車燈從旁掃過,戚緲在過路的車聲中往蔣鷙的臂彎里躲了躲臉,確認不是紀明越白天開出去的那輛,才抬起臉推一下擋在身前的胸膛:「我要回去了,蔣生。」
蔣鷙卻如一道難撼動的實心牆:「費勁巴拉逃出來,見不到幾分鐘就要走,你是閒得沒事找事干,還是當我在做慈善?」
不等戚緲答話,這道牆忽而從眼前低下去,戚緲圓睜著眼看著半蹲到他岔開的雙腿前的蔣鷙,勾著棉拖的那隻腳還微微翹著:「你幹什麼?」
蔣鷙一條小臂搭在左膝,右手拎起地面那隻棉拖的貓耳朵,親手將鞋子套回戚緲的腳上,而後掀起眼皮定定地望向戚緲:「我從不白做慈善,起碼要讓你逃出來的這一趟對你我都有價值。」
戚緲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被塞進副駕里,耳畔滑過安全帶拉扯出的摩擦聲,都不用他動手,反應過來時他已被牢牢鎖在了座椅上。
轎跑掉頭,戚緲的目光追著那隻拎過他棉拖的右手撫過迴轉的方向盤,別墅園在倒車鏡中一下子被丟出好遠。
曾懷疑過蔣鷙的方向感,可這一刻,戚緲竟沒想過今夜的前路盡頭,也許在屢次心切時都得到回應,他就意識到安全感比方向感更重要。
攥在膝頭的手鬆開,戚緲撫平睡褲上的皺痕,看看自己的穿著,又悄悄撇眼對比蔣鷙一如既往的正裝:「你才剛下班嗎?」
「不是,」蔣鷙交代行程似的,「白天跑了趟上交所,八點多剛飛回落地,填過肚子想著兜兜風,不知不覺兜到這邊來了。」
戚緲立馬就想起紀望秋吐槽的那番話:「工作排得這麼緊湊,有時間上廁所嗎?」
蔣鷙噙著點笑覷他一眼:「你改天把我跟緊一點,考證一下。」
都心照不宣這是無邊際的事,戚緲權當玩笑,沒再追問,但還是止不住比照蔣鷙給紀望秋的另一番回答。
其實他也想要蔣鷙與他侃侃而談「股市行情」和「債券分析」之類的話題,他不會覺得死板和無聊,他可以證明自己不是什麼茶餘飯後的消遣之物。
車身一頓,蔣鷙停在紅燈前,右手探到副駕拉開儲物盒,將藏在裡面的一袋薯片置於戚緲膝上:「也不至於忙到半點時間都擠不出來,逛個超市的空閒還是有的。」
是戚緲下午在手機里跟他提過的那隻口味,那時他可憐巴巴只嘗到被人剩餘的最後一片,但蔣鷙讓他擁有沒被拆封的完整一包。
戚緲好善變,雖然認為與蔣鷙共談國計很好,但稀鬆話題好像也不差。
轎跑甩著兩道尾燈在夜路奔馳,七拐八繞,窗外旁車由多變稀,戚緲察覺路線逐漸眼熟,直到黑空下的渡口航船入眼,他問:「炊金閣?」
「嗯。」蔣鷙隨便停了個位置,按開戚緲的安全帶。
副駕門被拉開,戚緲猶豫兩秒還是下了車,抱著包薯片,踩一雙可笑的幼稚棉拖,以極其不體面的扮相踏進這座上流圈吹捧的揮金樂園。
沒來得及彆扭,他先一步發現今晚的炊金閣靜得出奇,沒有笑臉相迎的禮賓員,沒有豪擲千金的貴客,只舷牆邊候著個船員打扮的人。
蔣鷙過去跟他說了幾句,又折回來攏了攏戚緲的外套,收回手時似是無意勾扯到長長的帽繩,他輕拽了把:「走了,去船頭。」